壮汉、我、红头发依次走过桥,回头一看,尽林和那座桥已经消失了。那片满藏着故事和感情的林子,被一幅农村景象替代。田垅上有农人来往,不远处一条小黄狗,瞪着黑眼睛好奇地打量我们,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然后呢?”我问,“我们该去哪?”
“找户人家先填肚子吧。”红头发说,“我现在看见果子就想吐。”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尽林里休息的时候,只有我和单音节能毫不顾忌地吃。红头发因为吃了一颗黑色果子吐了好久,壮汉则被一颗金黄色果子害得失明了好几分钟。换作是我,也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农家人的纯朴善良,让我们没费多大劲就饱餐了一顿,红头发还顺便洗了下头发。女主人还邀请我们留宿几天,养足了精神再走。但我们可不是无所事事的观光客,于是婉言谢绝了。
“我们现在去和总队会合。”壮汉说,一边摆弄自己的手表。那块手表长相奇特,红头发手上也戴了一块,想必是他们特制的。
我想起了我溜走时留下的那块表,它现在多半在红头发手里。也不知道已经有一块看起来更高级的表的红头发,会不会大发慈悲地把我的手表还给我。虽说我本来就是为了报答她救了我,同时表达不辞而别的歉意,才留下它的。但那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万一和红头发他们走散了,那我岂不是身无分文了?
这时,壮汉已经和对方联系上了,只见他对着手表说“……对,找到了……同意了……在哪会合……好,尽量快……”我愣愣地看着,心说可以啊,能打电话的手表啊,果然高端啊。
“我们要在筷子山和他们会合。”壮汉对红头发说。
“走吧。”红头发一甩头发,对我说。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跟着红头发和壮汉,走上了一条难归路。
“那个,”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只好跑到他们面前引起他们的注意,“既然我们是一伙的了,你们总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
红头发笑了:“怎么,怕我们把你卖了,回头找不到人?”看我一脸严肃,这才不开玩笑了,“我叫李飒,你就称我lisa姐吧。”随手指了指壮汉,“他叫赵磐。”
我点点头,这样也算是认识了。
“你们之前说,我是有特异功能的。”我故意停顿一下,见红头发微微点头,就接着问,“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啊?”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红头发,希望她说出类似于隐身、瞬移、飞天甚至于穿越时空这样高级的词汇来。不管是什么,“特异”二字就足够让我得瑟半天了。只可惜,我活了十九年,今天才知道,若是早一点,说不定我就不会高考失利然后去复读了。这么想,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吃亏不小。
没想到,红头发像是成心要气我似的,把头一偏,回了我三个字:“我,不,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禁有些生气了。之前把话说得模模糊糊也就算了,现在我都答应合作了,一声不吭的就跟着他们上路,也不知道究竟去哪干什么,算是有诚意了。何况这明明是我的信息,又不会影响到他们,有必要还这样遮遮掩掩吗?
壮汉瞥了我一眼,看我认真了,于是朝红头发使了个眼色,红头发这才正眼看着我:“这就生气了?那还真是抱歉啊。但你要知道,我这是为你好,现在还不是你能知道的时候。我若是真不告诉你,我完全可以骗你说:我不知道。”
红头发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一点歉意也没有。我自知在这两人面前,那些他们不想说的话,我就是把舌头嚼烂了也问不出来。
我索性转了个话题:“筷子山是什么玩意儿?”听上去如此随意的名字,该不会是昵称吧。
“一座山罢了。”壮汉竟然笑了,大概是觉得我的问题比较白痴。
我尴尬地吐吐舌头:“那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啊?能坐车么?”
壮汉摇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没得车坐。我们也不会开车。”然后不知是不是在安慰我,又说,“不远。”
的确不远,我们只不过没日没夜地走了七八天而已。当红头发指着前面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时,我感觉我的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两座山生得很有意思,腰围和其它同等高度的山相比小了不少,这种又细又高的造型,相互又离得很近,忽略掉它们身上茂盛的植被,真是像一双竹木筷子直插在了平地之上。我没见过这样的景致,亲眼或是通过各种媒体,但我对它们官方的名称还抱有一丝幻想。要是能遇到当地人,一定要问问,说不定还是什么著名景点呢。叫它们“筷子山”,也太随意了。一看就是没文化的人以貌取山。
再一次走进树林子里,我却怀着不同的心情。这里有小鸟拌嘴,有虫子打架,偶尔还有一两条蛇吐着信子吓你。这里昼夜分明,会刮风会下雨。
我想起了单音节,这个被老者唤作阿林的年轻人,按照守林人的规矩,他这一辈子都淋不到雨,吹不到风,看不到绚丽的彩虹和满天的星光。一辈子待在一片亡灵化作的树林子里,能接触到的活人只有那么几个像我一样的倒霉鬼,在长达6年的时光里,老去,死去。
世界明明还有这么大。我突然很同情他。
所谓望山跑死马。看上去就在前方的筷子山,愣是让我们从朝霞满天走到了落日残阳。到了晚上还去爬深山老林太不明智,况且我们的确都累了,就跟着一个采药归来的黝黑大叔去了他家。
大叔家挺大,也挺简陋的,可能是因为这里太偏僻。我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挑的,草草收拾了两个破房间就这么歇下了。不知道壮汉和红头发给了大叔多少好处,大叔一家对我们都很热情,里里外外忙了半天,又端上一桌饭菜。
吃饭闲聊时,我得知大叔一家共五口人。大叔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身体不是很好,平日里就在家附近砍砍柴,养养家禽。妻子目不识丁,但善良贤惠,从没抱怨过日子的清苦。大女儿灵芝早几年辍学了,在家跟着母亲学了些编篮筐、缝衣服之类的手艺补贴家用。小儿子小宝在山外上学,住在学校里,一年回来两次,这个时候也许正坐在教室里念abcd。
饭桌上的菜比较简单,毕竟穷苦人家,倒是大叔采药时顺便逮着的一只肥兔子很惹人馋。大嫂直说我们运气好,一来就有野味吃,我大笑,谁知道呢。
吃完饭已经挺晚了,大叔家里人习惯早睡,我们也不好意思打搅。于是红头发一间,我和壮汉一间,准备睡觉。
我盯着窗外的繁星,浑身的肌肉松懈下来,一阵阵酸痛。一时半会儿怕是睡不着了,我想念起以前寄宿时,八个人半夜开卧谈会的场景,现在特别想找个人聊聊天。可惜房间里除了我只有一个少言寡语的壮汉,而我相信我们聊不过三句话。我翻了个身,开始数羊。
迷迷糊糊的,我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转头一看壮汉竟然不见了。我心想他也许是出去放水了。据说人将睡未睡时很容易被惊醒,就像我刚才那个状态,那声音也许只是壮汉下床走动发出的。我懒得去细想,又困得不行,双眼一闭又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我揉着眼睛开门,心想谁这么没礼貌,肯定长得也不咋样。一看竟然是红头发,她似乎松了口气,告诉我:“灵芝失踪了。”
灵芝?什么灵芝?我们有带灵芝吗?傻愣了半天,我才想起来大叔的女儿是叫灵芝来着。
“你昨晚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我回想了一下,转头去看壮汉,发现他也不见了。我指着床上空出来的地方:“呃,他……”
“他早就起来了,正在山里帮忙找人呢。我估摸着你睡得差不多了,就来问问情况。”
“这样啊……”我挠挠头,“你确定她是失踪了吗?说不定只是去山里采蘑菇了。”
红头发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小声说:“我刚开始也不信,但看大叔大妈着急的样子,不像是假的,也没来得及多问,就上山找人去了。”
我哦了一声,心想这里虽然偏僻,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呢?还是个看上去胆子就不怎么大的女生。我来到屋外,正瞧见大妈站在门口,一边朝远处张望,一边抹眼泪。
我扯了几张纸递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问:“她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大妈抽抽噎噎地说:“今个早上哇……女娃儿平日里起得早,我瞧她今个还没起,想得要做早饭了啊,就去喊她……人就没看到了啊,窗子也烂了……”
我看了看天色,发现快到中午了。也就是说,哪怕灵芝早上才离开的,也过去四五个小时了,何况她有可能昨晚就不见了,若在半夜遇到什么野物,恐怕是凶多吉少。难怪大妈急成这样。
我又问:“她有跟您说过出门的事吗?以前有没有突然不见过?”
大妈摇头:“没得……没得过啊!女娃儿出门都会跟俺说滴,懂事得很……”
说完,大妈眼泪更汹涌了。
红头发朝我摇摇头。我叹了口气,说:“姐,你在这陪陪阿姨,我也出去找找。”
红头发回了一声“好”,却把我往屋里推。我正纳闷她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发现她指着灵芝的房间冲我挤眉又弄眼。
我心领神会,一拐脚就踩进了灵芝的闺房。当然,我可不是来窥探隐私的,这种龌龊的事情我还干不出来。红头发的意思是让我仔细看看事发现场,肯定会有线索。我若是打小差干别的事,指不定红头发会怎么教训我。
房门没坏,屋里比较整洁,床上却乱得不行。被子皱皱巴巴地裹成一团,衣物散落四周,甚至还有掉在地上的。我一抬头,直接就看到了成片的树。
对了,刚才大妈提到过窗子坏了。我凑上去,才知道原来坏得这么彻底,连框都没了,就留下墙上一个四四方方的洞。
在洞的下沿,我发现了一根鸟毛。
按理说,在山里一根鸟毛根本不稀奇,除非是凤凰的毛。可我还没听说过凤凰动不动就掉毛的。我之所以注意到这根鸟毛,是因为它的样子,我还在尽林里见过。当时,单音节在,老者也在,我以为那只鸟是红头发的,可自从出了尽林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只声音难听反应迟钝的笨鸟。
现在,它又出现了。
我想了想,决定像单音节一样先把它收起来,万一一阵风吹来,我可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其它地方倒是没什么异样。我尽量保持房间的原样,快速退了出来。
我到自己房间穿上外出的衣服,装作准备了一番的样子再次来到客厅。大妈已经被红头发劝着坐下了,刚刚才得知孙女不见了的老大爷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我和红头发对视一眼,就出门了。
说实话,我对筷子山根本不熟悉,对灵芝也只有少许印象,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一边乱走一边大喊她的名字,还得小心不能迷路。
还没走多久,肚子就叫唤了起来,这才想起早餐是在梦里吃的。我捂着肚子,灵芝啊灵芝,你在哪儿玩呢,快出来吧。
“别叫了,过来帮忙!”远处传来壮汉的喊声。我愣愣,没想到遇上了,赶紧跑过去。
只见壮汉和大叔正站在一个盆口大的土洞旁,大叔弯腰举着砍柴刀,壮汉的手枪正对着洞口。两人紧盯着这个洞,却迟迟不动手。
“什么情况?”我隐约觉得这个洞有问题。
“灵芝在里面。”壮汉目光一丝未挪,“还有两条蛇。”
“蛇?”我吓了一跳,这么粗的洞口,那得多大的蛇,难怪胃口也这么大。
我看看这个堪比狼窝的蛇洞,又看看满头大汗的大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们确定灵芝在里面?”
壮汉左手指了指洞口:“这是灵芝的手链。”
我低头一看,果然有个用红绳子编成的手链,一截埋在了土里。想必这是灵芝被拖进洞的时候留下的,可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
我俯下身凑近那个洞,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却被壮汉狠狠一脚踢到了一边:“你不要命了?那蛇信子吐出来手指那么粗,你把脑袋送上去?”
“那怎么办?就这样等着?”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没好气地问。
“我叫你来帮忙,不是叫你来送死。”壮汉递给我一截手臂粗的长木棍,“用这个引它们出来。”
用这个?我看看大叔手里的刀,看看壮汉手里的枪,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纯天然武器,心说你说的倒是轻巧。可人命关天,再犹豫下去太不男子汉。
我抖着胆子上前,却听见一旁大叔说了句:“小伙子啊当心点。”
我心中一暖,这位自己的女儿还在蛇洞里生死未卜的大叔,竟然不忘关心我。我顿时来了勇气,将木棍伸进蛇洞掏啊掏。
突然,一股力量钳制住了木棍的另一端。它似乎胃口大开,一个劲地想把嘴里的东西拽进洞。我双手握着木棍,用上了拔河的姿势。
早就料到这不是一条一般大小的蛇,但它的力气之大超出了我的预想。我和它僵持了一会儿,然后我一使劲,大半个蛇头就露出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