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有存货!现在面具双手持枪,一支正对单音节,一支正对红头发,话却仍是说给我听的:“你也可以选择不跟我合作,那么我就没有必要再给你面子了。我不能杀你,但能让这两个人为你的愚蠢陪葬。”
面具笑了笑:“从今天开始,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用生命为你的优柔寡断和贪生怕死买单的。”
我心中一惊,眼前浮现出老者死去的模样。那不断涌出的鲜血,那不停颤抖的双手……我不想再看到了……
我昏昏噩噩地想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向面具迈去,直到红头发大喝一声:“吴恙,别理他!”
话音未落,就是一声枪响。
我瞬间就被吓醒了。
我闭上眼不敢去看,倒地的声音却从左边传来。
倒下的是面具。他被从背后打穿心脏,血涌出来溅在手上,溅在面具上。他的手里还牢牢握着那两把枪,只是再也不能动弹。
红头发放下枪,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单音节依然神色紧张,因为开枪的并不是红头发。
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在暗处举着枪的人。
我朝面具倒地前的身后望去,果然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红头发对单音节摇摇头,示意他是自己人。单音节点点头,手中的弓箭却并未放下。
随着身影走近,我认出来了,是那个和红头发一起救我的壮汉。
红头发朝壮汉迎上去,壮汉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赢了。”
红头发摇摇头:“有人受害了。我们赢得并不漂亮。”
红头发所说的受害者,我们都知道是谁。我们将他葬在了小屋旁,像所有已故的守林人一样,为他立了一块无字碑。
面对石碑致哀的时候,我注意到单音节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哀伤。也许是因为还有外人在场,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单音节对于老者有着怎样的情感。我之前说过,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单音节称呼老者爷爷,可能只是年龄的原因。但从我这几天和他们接触的来看,我完全可以相信,单音节看待老者,就像我看待我爷爷一样。有没有血缘和有没有情感,是两码事儿。
其实说实话,如果老者没有遇害,以他的高龄,已是大半个身子埋入土中了。但老者去得很痛苦,那场景也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多次将我从深夜里惊醒。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会有更多的、更惨烈的经历。
至于那个面具,我和红头发还是把他草草埋了。虽然单音节说没用,因为尽林的土地是不会接受他的魂魄的,单音节也不会将他带出去。总之就是留不下也出不去。这就是所谓的恶有恶报吧。
一切收拾完了后,我想该是我们这些外人离开尽林的时候了。令人难过的是,红头发和壮汉会合了,而我不得不和他们一起,跟着单音节走出去。离开尽林前,由于有单音节在,我不必担心红头发会用合作和逃跑的事为难我,而出了尽林后,一切就不好说了。
当我正在烦恼怎么摆脱红头发他们可能的纠缠时,他们却先向我和单音节摊牌了。
“我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红头发难得如此委婉地说话,同时观察着单音节的反应。我有些纳闷,处理后事的时候,我们都十分默契地没有谈论这场悲剧,我不明白为何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红头发却要再提起。
我也就顺便仔细看了看单音节,突然觉得是不是红头发看上他了,想找个机会聊天。那我可就有些为单音节担心了,这个红头发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女人。
单音节愣了愣,然后就和红头发对视上了:“你,吴恙,还有那个戴面具的人,你们之前就认识,是吗?”说完又转过头看我,一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表情。
我尴尬地摇摇头:“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说完偷瞄了一眼红头发,好在她对这句话没有什么反应。
单音节摇摇头:“我不相信。”
我吐了吐舌头,其实这一切我也不想相信。
红头发叹了口气,说:“我和那戴面具的人的确认识,他属于我们一直以来的敌人。至于吴恙,他没有骗你,他也算是个受害者,更是我们现在迫切想要联合的人。”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红头发会不顾单音节在场,先下手为强了。
红头发继续,语调像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那个戴面具的人,来自一个研究生物特异功能的组织。你应该能猜到,他们的研究手段是违反道德和法律的。这个组织的目的,是搜捕异能者,获得决定特异功能的特定基因,进行研究、复制和改造,然后用普通个体进行活体实验……”
说到这,红头发似乎故意停顿了一下,也许是想加强一下恐怖效果。说实话,如果我不是那个“受害者”,没有在之前就有所预料,就算不会被吓到,也一定会惊讶不小。而单音节没有我那样的经历,竟也没什么反应。
红头发虽然恐吓失败了,但她暗示自己是好人的目的还是成功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看得出单音节对红头发没有那么防备了。
红头发于是再接再厉:“……从而掌握各种异能的产生、转移、增强或消失。而我们,一直都在努力阻止他们,也就是所谓的死对头。可惜他们人数众多,在利益的驱使下,又都是亡命之徒,我们很少能成功。”说到这里,红头发突然看向我――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你。”
我其实早猜到了。从我第一次晕过去后醒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似乎都在暗示着我那不幸的、被他们盯上了的命运。可当这个消息真的从红头发的嘴里说出来,当我看着她的眼睛,真真切切听到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心里突然塌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我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我尴尬地笑笑,觉得面具们的判断能力有问题。
“所以,那个面具的到来,是因为他?”单音节语调没什么变化,但我能听出话里暗含的怒意。
“准确地说,是因为命运。吴恙本来已经被抓获了,却被我们救出来了,在移动的过程中,我们又被尽林截获了。他多半是在追踪我们的过程中,也被截获到这里。”
“你们都是尽林不请自来的人。”单音节似乎有些反感“截获”这两个字,“来到这里,只能算你们倒霉。”
单音节顿了顿,转头看地:“也是我们守林人的劫难。”
我还没从自己被盯上了的事实中缓过神来,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僵硬。
这时,一直在一旁只有呼吸声的壮汉终于发话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算是在一条船上。那个面具在他们组织里的地位不低,如今死在了尽林里,尽林日后难以安宁,小伙子,既然你自称守林人,肯定不会纵容这种事。
“至于你,吴恙,你的处境有多危险你自己应该深有体会,就不用我多说了。但我要提醒你的是,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们以为能用语言让你乖乖就范的基础上。一旦他们失去了耐心,你的亲朋好友都会受牵连。”
我一惊,瞬间想起红头发说过的那句“你一心想着家人,实际上,你只有选择与我们合作,才能保护他们”。
我沉默了。老者最后的面容在我眼前闪动,我不知道如果换成我最熟悉依赖的那些人,我要怎么去接受。
“我和你们合作。”我说,“我同意了。”
壮汉点点头。红头发看向单音节:“那你呢?要不要也考虑合作?”
单音节冷笑一声:“不要。我只负责把你们带出去,之后的事,尽林外的我不管,尽林内的还轮不到外人管。”
说完,他突然左手一扬,一个果子随即落了下来,正好砸在我头上。
唉。
匆匆收拾了一阵,我们终于往尽林外走了。单音节带路,因为不用再照顾老者的体力,一直走得飞快,一点也不管我们跟不跟得上。但令我郁闷的是,红头发和壮汉轮流着拉我,也就是说,跟不上的只有我一个。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们也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红头发说她小时候被当成男孩子,壮汉说他初中毕了业就没上学了。当然,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过问私人信息,比如姓名年龄出生日期、体重三围收入情况等。单音节拒绝谈论他自己,只是偶尔将手抚在树干上,跟我们讲那些英灵的故事。
“……他随将军出征,去夺回失守的国土。临行前,他半瞎的母亲为他缝了一件棉衣,每晚他就裹着这件棉衣入睡。一天夜里,敌军偷袭,他睡的帐篷被火把砸中。他和帐篷里的三名战友被浓烟呛醒,想逃出滚烫的帐篷,却发现帐篷已经被封死了。他们被活活烧死,在正式的战役打响前。他在最后一刻,怀里只紧紧抱着那一件烧焦的棉衣……”
“……他是家中的长子,从小就渴望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城里招兵,刚成年的他怀着满腔热血去了。他很有天赋,最擅长骑马射箭。敌情突至,他被分派到前线。出发前,他收到家信,说小妹出嫁了,家里人希望他能早些回来。他写了一封回信,表达了自己的祝福,并承诺这场战役结束后就回去。不料他骑的马被乱箭所伤,失控的马将他甩下地。他抬起头刚想起来,一只铁马掌就迎面踢来。闭上眼的时候,他想,怀里藏着的那封回信,怕是寄不出去了……”
“……她是一名随军护士,自从毕业,她一直都在战区救治受伤士兵。辗转过多个战场,见过多名伤痕累累甚至死去的战士,她深知战场的危险,却从未退缩。一次战况激烈,临时的救治站接收了大批伤员,敌军却突然攻了过来。伤员已来不及转移,许多医护人员立即逃离了,而她和一名医生因为一场手术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机。她被敌人抓住,惨遭蹂躏后含恨而死。那天,她刚满二十一岁……”
“……他参军六年,在部队里娶到了妻子。新婚第二十八天,他接到上级命令,于是告别妻子,戴着崭新的结婚戒指,上了战场。战火纷飞,他端着枪,带着手榴弹,冲在最前方。不幸的是,一颗炮弹就在他身后爆炸,他的双腿被炸断,剧烈的疼痛使他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下半身毫无知觉。他所在的那个战场,硝烟已经停止了,四周残破荒凉,死气沉沉。敌人离开了,战友也离开了,而他此时一点都不在乎是哪方赢了。他只想他的父母,想他新婚的妻子。他将婚戒上的尘土抹去,低头亲吻着……”
每当单音节用平静、毫无感情的语调讲述这些树木,或者说这些灵魂曾经的故事时,我们其它三人都听得认真,也听得心情沉重。这些消逝在一场场战争中的生命,未尝不是像我们一样美好珍贵。可在千千万万个牺牲者中,他们太渺小了,微不足道得没有人在意他们的伟大。当战争结束后,人们为胜利欢呼,或为失败痛哭,为将军和官员立碑立传,而他们的存在,他们的一腔热血和满身伤痛,就像一阵风吹过荒漠,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最后的最后,他们的尸骨无人去敛,连魂魄也无处可栖。尽林是他们飘零的终点,但他们的悲伤,遗憾,对亲人的思念,又怎么可能有尽头呢?
我以为以尽林的规模,走出去得花不少时间,一路上一直在思考我同意合作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还没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单音节就指着一座铁索桥说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