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在升入初二的前两个月里,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无非就是上课睡觉、上自习说话、早自习迟到。蒋书轮在接手这个班的时候,对他们早有耳闻,因此一直在提防他们。蒋书轮死死地看守着这个班,就像一个在外旅行的人,手中紧握着他的包,生怕丢失一般。他早上天不亮就来到办公室,早自习站在教室门口,查看学生的背书情况;晚上下完夜自习,他还要去他们班的宿舍,看看学生熄灯后是否睡得安稳。他已经远远超出了工作时间,日未出就劳作,日已落还未休息。蒋书轮就像一个保姆一样,日夜辛苦地照看着这群学生。班里的学生就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了吧!四班的学习、纪律、卫生各个方面都会良性运转,至少应该是不会乱的。
然而,靠蒋书轮一个人的严防死守,靠贴在墙上的班级规章来约束学生,这样的方法并不能根本地扭转一个班级的班风。四班就像平静的湖面,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最先打破这平静湖面的就是周新杰、崔一航、李梦坤三人。
已是快入冬了,老师和学生们都穿上了厚衣服,以准备迎接冬天的肆虐。夜晚是凄冷的,它是冬天的先遣队,在迫不及待地向人们宣告冬天即将来临。蒋书轮拿着手电筒,把男生宿舍照了一遍,见学生们都盖上了厚被子,呼呼地沉睡着。他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宿舍,尽管外面一阵寒风袭来,但他却如沐春风,没有比学生们听话更让蒋书轮觉得温暖了。
在这凄冷的夜中,有三个人却在宿舍的窗外紧紧盯着蒋书轮,直到蒋书轮消失在夜的尽头。
“他走了!”崔一航压低了声音,向着周新杰说道。
“再等十分钟,十分钟过后,我们就行动!”周新杰在黑暗中命令道。
熄灯前,他们并没有脱衣服,今天晚上的行动已是他们计划好的。过了十分钟,他们蹑手蹑脚地下床,生怕弄出声响。崔一航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门上的插销,小心翼翼地抽出,推开了宿舍的门。
“快点!”周新杰催促着李梦坤。
李梦坤笨拙地穿上鞋子,跟在周新杰、崔一航的后面,走出门外,随手关上了门。
“轻点关门!笨蛋!会把宿管招来的!”周新杰骂着李梦坤。
这时的宿管正在巡视2楼,按照惯例,他会把1楼2楼都检查完后,锁上宿舍楼的大门,然后伸伸懒腰,大声打个哈欠,就躺到宿舍楼进口的小屋子里睡觉。没睡着的学生都会听到这声哈欠,这哈欠如此的悠长,又如此地诱人睡觉,以至于听到这声哈欠的学生在骂完“他妈的,这家伙又打哈欠了!”之后,自己便翻个身,睡着了。
周新杰他们三个正是趁宿管巡视2楼的时候跑出来的。他们推开门,一阵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过,之后他们便也如沐春风了,因为他们闻到了自由的味道啊!在这三个孩子的心中,哪里没有老师和家长的管教,哪里就是自由!
他们现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翻过学校的围墙,翻到校外,才算真正实现了自由。他们就像越狱的囚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虽然每周末都会离开学校,但是周一至周五这五天真的是度日如年啊!他们真仿佛已在学校的监狱里呆了五年了啊!他们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他们早已勘查好了学校的地形,学校东南角落的围墙上缺了一个口,只要在脚下垫几块砖,就会爬出去。这个缺口也许是曾经也在这里上过学的学生砸开的,它不大也不小,刚好能容得下一个初中生爬出去。周新杰是个瘦高个,他的胳膊抓住缺口上的砖,脚蹬住砖缝,手脚一起用力,整个身体蹭的站到了缺口上。他站到上面,对崔一航、李梦坤说道:“我先跳出去了,你们快上来!”接着,崔一航、李梦坤一个个爬了上来,跳了下去。李梦坤由于身体胖,折腾了五分钟,摔了两次,才终于到达了自由的彼岸。
他们欢呼着,雀跃着,终于解脱了!哪怕只是短短一个晚上!他们就如脱缰的野马,在自由的原野上奔跑着。“他妈的,真想把这个学校炸了!”崔一航拿起地上的一个大石子,猛地朝学校扔去。李梦坤也跟着崔一航,拿起石子,边扔边喊:“他……他妈的,这个……这个学校,我……我非炸了不可!”站在旁边的周新杰,双手插在口袋里,骂着他们俩:“你们俩真是个傻蛋!拿几个破石子有什么用!明天我买几个响炮,趁校长值夜班,扔他办公室几个,吓死他!”崔一航和李梦坤一听,这个办法好使,便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在这凄冷的夜中显得格外响亮,就如同一个小石子轻轻掉落在平静的湖面之中,湖水荡起了层层涟漪。附近家里的狗叫了起来。
“走!上网去!现在快十一点了,明天六点前要赶到学校,中间只有六个多小时,我们要抓紧时间玩!”周新杰看了看表,带他们向网吧跑去。
镇上网吧的老板才不管你是不是从学校里偷跑出来的,只要给钱就让进,他只认钱。晚上上网是便宜的,他们交了钱,一人一台电脑,就玩起联机游戏来。
他们玩起游戏是多么专注啊!在这里,时间是度年如日的,这正好和在学校里度日如年形成反差。我们的学生啊!如果能把打游戏的专注力转移到学习上去,那老师岂不是每天都会笑着讲课?那班级里岂不是没了捣乱的学生?那每个学生的成绩岂不都是优异?
可惜,人是有缺点的动物,人类的本性就是喜欢享受,厌恶劳动。成年人都是如此,何况未成年人!学习本来就是一件吃苦的事情,尤其是在应试教育盛行的中国,学习是不可能激起学生一丁点的兴趣的。教育是有差异的,每个学生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就如五根手指,伸出来是不一般长的,他们各具特色,这特色,就形成了缤纷多样的教育。既然,我们承认了多样性的、有差异性的教育,那我们又怎能强迫每个学生都要有打游戏那般的专注力呢?
时间在游戏画面上悄悄地流走,东方的黎明微微显露出来,它接下来要一点点吞噬黑暗。这已是五点半钟了,周新杰伸了伸懒腰,僵硬了几个小时的身体又迅速舒展了。他们玩得还不尽兴,这六个小时就如白驹过隙般,嗖得一下就没了。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网吧,走到了空旷的大街上。街上没有行人,只有扫地的清洁工在辛苦地清理着昨天人们丢下的垃圾。这个时节的早晨是寒冷的,他们两手交叉着,身体直打着哆嗦。
“妈的,老子差点赢了!都怨你,李梦坤!”周新杰说着,拍了一下李梦坤的脑袋。
“咋……咋能怨我?谁让……让崔一航不掩护我哩!”李梦坤的话语里带着无辜的腔调。
“掩护你顶个屁用啊!你还不是被敌人打死了!”崔一航生气地说。
“那个人是谁?快躲起来!”周新杰忽然拉着他们两个,躲到了电线杆旁边。
远远地,一个中年女人骑着电动车,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赶来。他们定睛一看,是英语老师!她穿着厚厚的上衣,戴着黑色的口罩,脸部只露出两只小眼睛。虽然她全身武装,但那又怎样,就算她化成了灰,周新杰他们也能认出她来。每次上英语课,她都让他们仨把凳子搬到讲台上,然后让他们站到教室后面听课,一节课下来,他们早已双腿打颤,哪还顾得上上课捣乱?他们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今天是英语早读,她早早来学校看学生上早读。她骑着电动车慢慢地从电线杆旁经过,这时的天还未明亮,她并没有看到他们。她走远了,只留下模糊的背影。崔一航拿起石子,朝那背影扔去。“他妈的,来的还怪早!让你上课老罚我!”石子在空中飞翔了一阵,渐渐地向下落,掉在了水泥地上,发出砰的声响。“行了,有种刚才扔她呀!该走了!否则跳墙的时候会被别人看见的!”周新杰催促着他。
他们一路小跑,到了学校围墙的缺口下。此时已是六点钟了,虽然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但无数的光芒仍从那里透射过来。镇上的人们大都从沉睡中醒来,街道上已有了人迹,卖早餐的铺子开张了,浓郁的胡辣汤的香味飘到了早起的人的鼻子里。唯有这初中的校园还是寂静的,起床的铃声刚刚敲响,学生们还沉醉在浓浓的睡意之中,他们仿佛是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久久不愿离开这怀抱。周新杰这三个人悄悄地跳过墙,又悄悄地穿过操场,跑到宿舍门口。宿舍门早已开了,宿管每天五点半打开宿舍门,以方便那些早起的同学。他们大摇大摆地推开大门,走到了宿舍里,进了宿舍,他们悬着的心便掉了下来。没有任何人发现!就像犯罪分子作了案,没有在犯罪现场留下任何证据一样。他们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更重要的,对他们来说,这次摸熟了路,以后就能一直这样出去了。他们就是出使西域的张骞啊!他们打通了“丝绸之路”。
这“丝绸之路”一旦打开,“来往”便频繁了起来。是啊!有了第一次,怎会没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肯定会有第三次!有时他们一周竟会有四次之多,也就是天天晚上跳墙出去上网。晚上不睡觉,白天肯定是要困的,教室便成了他们睡觉的场所。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他们三个人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以前,他们白天只睡一两节课,睡多了趴在桌子上也难受,现在,他们几乎全天趴在桌子上了,蒋书轮给他们三人定下了规矩,每天的语文、数学、英语课,他们必须要站着听课,可是,他们现在站着也能睡着了。那天上午的语文课,蒋书轮正激情昂扬地讲着《岳阳楼记》,忽然,一阵呼噜声从后面直冲过来,冲进了蒋书轮的耳朵里。同学们哄堂大笑。蒋书轮甩下课本,走到教室后面,把他们三个人揪到讲台上。
“你们三个,现在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想睡觉回家睡去!”
“老……老师,我……我们不睡了!”李梦坤结结巴巴地说。
“按照班规,现在去操场跑十圈!如果再发现你们三个人上课睡觉,直接叫家长!”蒋书轮严肃地命令道。
周新杰还未等蒋书轮说完,扭过头,拉开门,径直朝操场走去。崔一航、李梦坤也渐渐地出去了。蒋书轮的火气腾地冲了上来,但他强忍住怒火,继续讲课了。
蒋书轮不知道他们现在为何整天趴在桌上睡觉,他一直在想办法,该如何管教他们。他严厉批评过,甚至动手打过,他们无动于衷;他苦口婆心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过,他们毫无反应。他们该睡还睡,根本不听蒋书轮的教导。蒋书轮想让他们叫家长,可又一想,他们几个人的家庭背景,叫家长又有什么用?周新杰的姑姑管得住周新杰吗?崔一航听他母亲的话吗?李梦坤的已经糊涂了的奶奶来学校又有何用?蒋书轮在办公室踱着步,他思来想去,头脑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让他们仨当纪律委员,管理班级纪律。这也许真是一个好的办法呢!像他们这样的学生,虽然自己不好好学习,天天闯祸,但是有很强的责任心,老师交给的任务他们定会不折不扣的完成,而且,他们管理别人,自己首先要以身作则,这样一来,既把班级管理好了,他们仨又不睡觉了,这岂不是一箭双雕?其实,“坏学生”比“好学生”更会管理班级。“好学生”不擅长管班,因为他们更注重自己的学习,况且,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好学生”也是管不住的。
蒋书轮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他翻看着语文课本,在书本上圈圈点点。周新杰他们站在蒋书轮的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知道老师喊他们到办公室是干什么的,老师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兴许还是批评他们上课睡觉吧!
“咱班现在班风怎么样?”停了约摸五分钟,蒋书轮忽然抬头问道。
“老师,咱班的班风现在差的很呀!大多数同学都不学习,上自习捣乱,上课不听讲,卫生不打扫,打架斗殴,他们都快上天了!”崔一航兴致勃勃地说。
“这么严重?”蒋书轮半信半疑,然后又带着嘲笑的语气说道,“这其中还包括你们几个人吧?”
他们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们说说,该怎么管理这个班?周新杰,你先说!”
“我?”周新杰惊讶地抬起头,他没想到蒋书轮会问他,“老师,管班很简单,只要硬起铁腕就行!谁捣乱打谁!”
“光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像你们几个,我少打你们了?况且,真打出了事,家长来学校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