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大帅府里已经是处处点灯。朱元璋负着手和妻子并肩走着:
“知子莫若母。果真听你的把老二、老三弄过去,标儿就开心多了。”
马氏回过头去又向朱标小院的方向看上一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标儿到底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只是他身为长子,背负得太多了些,没能像樉儿、棡儿一般享受到童稚之趣罢了。”
朱元璋将马氏的手握住轻轻捏了捏。两人的手握在一处都有些粗砺,掌心之间的温度却叫老朱安心不少:
“妹子啊,标儿是长子,也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今日责打他,看着他少有的像个孩子,心中不忍得很。可是现下我是站在刀口上了,一朝不慎怕是就要跌进深渊里去。父起祸事殃及子嗣的事情,我见的太多。所以标儿我也只能盼他长得快些,再快些。你莫怪我狠心呐。”
马氏紧紧回握住丈夫的手,手指摩挲着丈夫手上因常年握刀兵生出的老茧:
“我都知道的,只是不免有些心疼标儿。不过,这本就不是什么太平年月。标儿既得了富贵尊崇,那总该受些心性磨砺。就算是你我身为父母的,也总不能盼着什么好事都落在自家儿子头上。”
朱元璋听了马氏的话显得有些无奈:
“妹子你啊,宽慰我来总是能捡出许多话说。其实我知道,这些事情上,你这个当娘的心里才像是油烹过一般。”
夫妇二人一路且谈且行。直至回了自己居住的主院,马氏才让下人去叫老二老三的奶妈子将人从朱标院子里带回去:
“重八,还有一事。今日所说的学堂,你可有想好请哪些先生了吗?”
朱元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轻扶住马氏的肩膀,让其先坐在床边。等自己在马氏身侧坐下,老朱方才开口:
“我打算将标儿也送入这个学堂。这样一来,给这些孩子开蒙的事情便依旧交给宋濂。之后再看情况,从刘伯温、李善长这些人中间抽调些过去。”
马氏原本正从床头小柜中拿出一瓶药酒,给丈夫的手腕揉搓手腕,可一听丈夫的话动作都停住了:
“重八,送标儿过去一事,我觉得还是慎重些,从长计议吧。”
朱元璋看着妻子,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轻拍着背安抚:
“妹子,你是担心学堂一开,各家子弟都被塞进去。标儿和那群小子混在一起,无法无天的,最后长歪了吧。”
见丈夫已经将话挑明,马氏也就干脆不再遮掩:
“从来都是选师难,选伴尤难。我倒不是觉得那些孩子本性不好。只是一群功臣子弟连同咱们的孩子聚在一块,实在过于招眼。难免会有小人以声色犬马诱之,献媚于他们。只怕到时候坏一个便坏了一窝。”
老朱低头迎上马氏的目光,神情也严肃许多:
“我本是想等标儿大些,就寻来与他年岁相仿、家世清白又学识人品俱佳的学子作为伴读。但这些日子我得空亲自看顾于标儿,方知他实在早慧。这本是好事……可年幼多智实如双刃之剑。古时神童诸如项橐、甘罗、曹冲,无一不是死于人祸。妹子,我是真怕咱的标儿不知人心险恶又锋芒毕露,最后步了这些人的后尘啊。”
说到这里,老朱也顿了顿,粗眉皱得更紧了些: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以言教子,百遍不足,以事教子,一次可成。与其小心护佑,不如早些把他放进鱼龙混杂的孩子堆里,见见人有百样。让他对攘权夺利、尔虞我诈的俗世艰难多些体悟。至少现下有当爹娘的细细看护教育,即或是歪了也能及时扳正,闯了祸事也有转圜的余地。”
马氏安静听完丈夫的想法,沉默了许久,只手上还一遍又一遍的揉着丈夫因长期劳累而早早有些变形的手腕,半晌才红着眼眶抬头来:
“重八,就听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