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会大发善心的人。相反,我乐于看到他人挣扎和受苦。
我喜欢看穷人们因为交不起医疗费,跪在我面前祈求和祷告。我喜欢看那些入不敷出想卖药给诊所却屡遭拒绝的商人们痛哭流涕。我喜欢看那些在重症监护室里奄奄一息,即使家财万贯却只能慢慢迎来死亡的富豪们痛苦挣扎。
你敢说我这样的人,是好人?你敢说我这样的人愿意施舍给别人一丝一毫的怜悯?
与其期待这些,你还不如期待明天太阳陨落,星球毁灭。
我之所以愿意给阿尔德里奇·斯宾塞分享我曾隐藏起来的秘密,并不是因为我同情他的遭遇,也绝不是因为我对凯文·斯宾塞的死心存疑虑。
只是因为那盘录像带对我来说,是个极其危险,极其烦人的包袱。
吵闹声,哭泣声,殴打声,尖锐的刀子划开皮肤刺入肉体,血液喷涌而出的飞溅声。自从拿来这盘录像带的那一天起,我的脑海里就不断回响起这些画面翻来覆去的声音。
即使录像带中的内容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些声信号,却总是伴随着我灵魂左右。
我必须找个下家,赶紧把它处理掉。顺水推舟把它当作人情送给阿尔德里奇,是对我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只需要这样,我就能从那场噩梦中彻底解脱。
那场困扰了我,足足有十年多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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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慢慢被拉回了现实。明明上一秒还在努力回想着录像带中的内容,下一秒却犹如灵魂出窍般,开始自问自答式地自省。
看来我的精神状态,比起这诊所里的病人,也好不到哪去。
克莱因自嘲地苦笑着。
的确,她并不是什么好人。不加掩饰,毫不客气地收下金锭只是让阿尔德里奇付诸信任的手段。有一言没一句的挑衅,讽刺和谬论也只是伪装自己“藏着些什么”的借口。
克莱因真实的目的,是把那诡异的录像带彻底脱手。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年的她还并不是什么经验老道的护士长,只是个普通的护士学徒。刚从护理学校毕业的她,对公义和道德有种近乎变态的执着。
因此,她在发现凯文·斯宾塞的精神状态偏向正常,不满足进入精神病院受非自由管控的条件时,她就向伦道夫诊所的精神病院院长提出了质疑。
但这也造就了她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当她发现院长有问题的时候,她已丧失了从办公室中逃离的资格。
鬓角花白的老人嘴巴大弧度地隆起变形,直到和鼻尖形成如地平线一般宽阔的模样。耳朵挤压变形,形成了如枯黄的树叶般的饼状物。
深色眼眸散发着夜晚与白昼交替的灰光,以一种贯穿灵魂的力量注视着克莱因。接着,是肉体在如酸汤一般粘稠腐烂的泥水中瓦解和重塑,是骨头和肢干在灰烬的火光中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逐渐,所有的人类身体结构,都在不断地变形和重构中扭曲和畸变成了“非生命体”,无法被任何理论和认知解释和形容的,梦靥融合之物。
直到最后,他的一切消逝无踪,仅仅沦为某道夕阳下的阴影。
但他的低语,却依旧回响在那风平浪静中。
那是某种混乱扭曲的声线。它既有着气若游丝的清冷,却又有着掷地有声的威严。它分不出性别,分不出概念,分不出任何形式的理由。唯独存在的,只有缠绕在灵魂之上的,捆绑得人喘不过气的一层又一层触须。
“凯文·斯宾塞并不无辜。他犯下了错。他也理应偿还自己的罪过。”
“但你不一样。克莱因。你的身子还很干净。你的未来依旧光明。我劝诫你不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埋葬掉你的希望。”
“否则,你会迎来和他一样悲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