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嫚儿捉住丈夫的双手,哭道:“寿哥,该怎么办?我们不能让均儿死,我不能没了他啊。”
方寿痴痴地呆了一阵,旋即遽然站起,眼中有异样的神采闪起。
他对褚鸿说:“褚大哥,我要带均儿去侯府,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侯府?”
褚鸿一时犯了难,那地方乃是朝廷忌讳的去处,自己在县衙手下做事,素来知道分寸,平日里能不过去他就绝不会过去。
可是眼见方灵均如此痛苦,他若袖手旁观,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方寿见他迟疑,扑通一声就跪下在地,哀道:“褚大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是不愿意回去的,求你了。”
他这一跪当真让褚鸿骑虎难下了。
叹息一声,褚鸿决定拿自己前途来赌一赌,岂料就在这时,床上的方灵均突然伸出手捉住了方寿的衣角。
众人莫不惊讶,只见方灵均小小的脸蛋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爹爹,不能,不能找人救我,这是我,我一个人的事,你们,留下来陪着我,就行了,我能撑下去,能撑下去的……”
这话说完,他的脸又再满布痛苦之色,发紫的嘴唇再说不出话来。
胡嫚儿紧紧抱着儿子,抽泣道:“均儿明明是个很乖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寿心如刀割,伸手半抱住她们母子,夫妇俩以额相抵,默默垂泪。
而他们怀里的方灵均,则正在以命相拼,去抵抗紫阳灵君大人的血液和灵魂印记对他身体的浩大再造工程。
不知多久后,是一阵短暂的止歇,但随之而来的是自左脚拇指开始,蔓延至整只左腿,直抵胸膛下方的剧烈神经痛。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方灵均缩在母亲怀里咬牙强忍,双手紧紧扣住床沿,竭力在心中默数,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跳过什么数目,从一开始,一直数到六百四十五,这番痛楚才逐渐消退。
这次痛楚的烈度比以往更大,时间更长,而且间隔也更短。
按照常理,往后袭来的痛楚常常都会向更糟糕的方向变化,果然不消片刻,下一次剧烈刺痛奄至。
从他的右脚食指开始,如触电般蔓延至整个右半身,血液奔涌,肌肉震颤,连右眼球也有一种即将掉出来的剧痛。
方灵均疯狂般大口吸气,把衣袖塞进嘴里死死咬住强忍。
“一二三四五……”
“一千九百八十二……”
这次剧痛以两倍于上次的时长宣告止歇。
胡嫚儿和方寿见儿子痛苦如此,恨不得以身抵之,只可惜没有办法。
痛楚消退后,方灵均双目眼神涣散,享受难得的几个呼吸的缓和,因为他知道随后就是下一次剧痛,再下一次,下下一次。
巨大痛楚之间的间隔,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要消失了。
他的心里无比恐惧,但嘴里的方巾和扣住床沿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
“一二三四……四千六百五十二……”
“一二三四……五千九百四十八……”
……
却说接过褚鸿节令的钱琅一轮巡逻完毕,带队来到仁心号药铺报告,褚鸿瞥见,立刻出去让他们噤声。
众士兵不解其故,但素来对他十分诚服,因此齐齐站定不发一言一语,只疑惑地看向仁心号药柜旁边的隔间。
里面的人是之前看到的那对夫妇,还有一个只露出了一双小脚的、全身不住地打着乱颤的孩子。
他们的心,仿佛也随着那孩子的颤动,而紧张起来了。
今夜已近月底,夜空中却挂着一轮不寻常的满月,月华的银辉照在兵士们的身上,也穿过仁心号的百花窗,照到方灵均的身上。
此情此景,仿佛是连天上的月亮,也在为这个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加油打气。
或许不论最后的成败,这片天地也希望见证他这一次如斩衣跃、易水别般的尝试吧。
……
“咚咚咚!”
一抹鱼肚白自东方亮起,白原城中央钟鼓高楼之上,响亮的晨鼓声传往四方,城门楼上的大鼓随之同响,鼓声一振再振,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很快,太阳的身形就在葱郁的白原山中展露出来了。
它缓缓地照耀出阵阵柔和的晨光,用温暖将整座白原城唤醒。
日光穿过半掩的窗叶照入屋内,在层层长期捣碎和焚烧药材而积累成的药尘灰糜中形成一道道光路。
时间来到此刻,仁心号药铺隔间内,那彻夜未眠的几人仍旧静静不动。
方灵均已许久没有发出剧痛的惨叫声了。
他现在正平静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全身沐浴着初升的日光,皮肤闪闪发亮,更缓缓升腾出一缕缕飘渺的白色雾气,就像一个刚刚降生的,还带着母亲余温的婴儿一样。
忽然,他的嘴唇微动,对父母轻声微笑。
“爹,娘,我挺过来了,我,我不是那些鼠辈……”
此话一毕,他即全身发软,两脚一伸,陷入久违的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