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待送走了裴恒等人,郑瑞与王三娘一起前往铜驼坊的苏家小筑,两人坐得是王家的马车,赶车的是王三娘的忠实跟班阿莫。
今日的天气不错,明晃晃的阳光折射在路边高高堆砌的积雪上,泛起一片粼粼水光。融雪后的街巷有些泥泞,空气中的寒意越发强烈,随着马车的行进,寒风不时透进车厢中,使得车上的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阵哆嗦。
马车行了片刻,甫一拐入长夏门大街,便听到一阵哭声,有男有女亦有童声,从不远处的十字街口传来。王三娘好奇心起掀开马车帘子探头去看,却见那十字街口走过来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其中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随着人群缓缓前进。
“真够晦气的!”阿莫啐了一口,便驾着马车靠道边让了让。那群人迎面而来,正好与他们的马车擦肩而过。
耳边伴着他们凄厉的哭声,郑瑞蹙起了眉头,他能感觉到这哭声不是装模作样的表演,也不仅仅是对亲人逝世的悲伤,另有一种压抑的愤怒与不甘。郑瑞疑惑的看向这群人,却发现他们的长相不似大周人,均是长脸细眼,且举手投足、语言形容皆有不同,应是外族。
“怎么是高句丽人?”阿莫嘟囔了一句,待这些人过去后,便准备挥鞭驾马,却听到道边传来一声长叹,“可怜人呐,就这么客死异乡啦,现在的郎官也不好当呐!”
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王三娘几人都怔愣了一下,不禁向那说话人看去,却是个身穿道袍的白胡子老头,身边一个十岁上下的童子正搀扶着他缓步走着。
郑瑞出声问道:“这位老医生,您可是认识方才那些高句丽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医生?”那老医生还没反应过来,王三娘先提出了疑问。
郑瑞笑而不语,抬手指了指那童子身上背的药箱。王三娘恍然之后,不禁脸上一热,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露了丑。
那白胡子老头闻言驻足回身,见是几个面善的少年男女,微微点头道:“老朽去过他们家诊病,算是认识吧!”
王三娘双眸一亮,忍不住八卦道:“敢问老医生,他们家何人过世,现在抬着灵柩去哪儿啊,看起来也不是要下葬的样子?”
白胡子老头叹气道:“他们这是刚领了人回来……从那个推事院里领回来的!昨天他们家的夫人还遣了人去送钱送物,盼着泉郎官能活着回来,却不知道那‘例竟门’的厉害,进了那个地方哪里还有命活!”
“怎么,这泉郎官是被来俊臣那帮酷吏捉去的?又是因为谋反?”郑瑞冷笑一声,语带讥讽道。
那白胡子老头听了,忙摆手道:“小郎君这样的少年郎自然看不惯这些,但心里知道就好,切莫意气用事,若是祸从口出,把自己搭进去,那可不值得啊!”
“老医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您这是去哪儿,我们送您一程吧?”王三娘眼珠儿一转,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态度很是热情。
那童子听了眼睛一亮,脆生生答道:“我们要去洛水对岸的承福坊呢!”
“阿林!”白胡子老头严肃的唤了一声,那童子立马乖觉的闭了嘴,偷瞥了一眼马车上的郑瑞和王三娘一眼,躲在白胡子老头身后吐了吐舌头,虎头虎脑的模样,惹得王三娘等人爱心泛滥。白胡子老头则朝着郑瑞等人善意一笑,道:“哪里能劳烦二位,这点路老朽还走得动!”言罢,便由着童子搀扶着继续向前走去。
王三娘不甘心,命令铃铛和阿莫下去硬是要扶了老先生上马车,嘴里抹蜜似得道:“老医生,治病救人这事可慢不得,还是让咱们送您一程吧,反正也是顺路嘛,您就别客气啦!”
不待那白胡子老头拒绝,阿莫和铃铛两人已然一左一右的架起老人家,将他抚上了马车。那童子也不阻拦,乖巧的帮着搀扶他家老医生。白胡子老头见自己拗不过众人,也就顺其自然了,想来这些人也不至于打劫他这穷医生。
阿莫坐回了车架上,一挥鞭子,马儿起步,车儿辚辚,一路向北。
“多谢二位了!”白胡子老头坐定后便向郑瑞和王三娘二人拱手致谢。
郑瑞笑着回了一礼,瞥了热情似火的王三娘一眼,便不再多言,只待王三娘的下文。
“老医生,您别客气,助人为乐嘛,应该的!”王三娘忽闪着大眼睛,继续道,“您刚才说的泉郎官,可是那左卫大将军泉献诚?”
“正是,小娘子也认识此人?”
“我倒不认识,就是听说过,外族人在我朝担任官职算不得稀奇,却也是新闻不是,我也是听人提过……那他怎么就进了推事院,得罪来俊臣了?”
白胡子老头听王三娘又问起此事不禁深深一叹,道:“自然是得罪了,否则哪会这般枉死!”
“老医生且说说!”
“我知道的不多,姑且这么一说,你们听听便罢了,千万别说开去!”白胡子老头谨慎的叮嘱了一番,见车内众人皆点了头,这才缓缓道,“这位泉郎官就是应了一个‘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