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刚到此处,便正好撞见了有人行凶,于是便出手相助。
严起恒向来不相信巧合,于是向万元吉禀告了一声,便与郑遵谦一起,前往左右的案发之地。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郑遵谦举了火把,呸严起恒来到了竹苑左边的小院。
门扇之上,还有无锡县衙的封条。
严起恒上前直接将门推开入内。
院子很小,只有三间茅屋,周围以篱笆围住。
放眼看去,简直贫寒。
举着火把在院中小心查探了一番,发现地面上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于是他两人又在茅屋之中探看,结果屋内也没有斗殴迹象。
严起恒不禁有些奇怪,听百姓说,这三人死状凄惨,个个鼻青脸肿,毁了模样。
但奇怪的是,在死者对门或者后方的居民并未听见当时有什么打斗之声。
一无所获的严起恒站在了院子正中央,沉思起来。
这时,高桥镇内,焰火升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漫天绚烂的光芒,惹得镇子中人声鼎沸。
在明灭的闪光之下,严起恒深深一叹,准备离开。
就在他出门之时,璀璨的烟火带来了短暂的明亮。
正欲抬脚,忽然借着光芒,严起恒看到了门槛之上,似乎粘着什么东西。
他当即躬身去看,郑遵谦赶紧将火把靠近。
这时,两人才看清,原来是一块豆大的,已经被踩扁的牛粪。
严起恒瞬间起身,忽然回首,脑中顿时清明。
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而是抛尸之地!
带着这个想法,严起恒迅速前往另外两家。
果不其然,都在门口内外不远的位置,发现了十分细小的牛粪痕迹,
于是,严起恒带着郑遵谦匆匆返回了竹苑之中。
刚回去,就见院内站着两人正在与万元吉交谈。
“这陈定生怎么了?”
“受伤了。”
“你们又是何人?”
“我是他的叔父,他离家游学,佳节之际,我路过这里,来看看他。”
“原来如此,正好,那你们就替他把借牛的租金付了吧。”
“什么借牛的租金?”
万元吉一愣,反问来人道。
前来要银子的正是王府的管家,昨夜陈贞慧还了牛之后,没有缴纳租牛的银钱。
说是钱在家中,回家去取,没想到一去不来。
管家虽与陈贞慧友好,但是这情谊是情谊,生意是生意,一码归一码,不能坏了规矩。
于是他便带人亲自前来要账。
得知来龙去脉的万元吉一拍脑袋,无奈地从囊中又摸出了五十文钱,交给了管家。
“这小子,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在这里过的穷困潦倒,你这叔父,还是好好劝劝吧。”
“是是是,回头我一定好好劝劝他。”
“他就这小小的菜畦,还得借头牛来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迟早饿死。”
“这小子,倔得很,也是多谢足下的关照了!”
“哎~谈不上关照,看他可怜罢了。”
说罢,管家收了银钱,便带着人离去了。
门口的严起恒方才都听见了,他目送那管家远去,眼神逐渐凌厉起来。
借牛?
难怪他的竹苑之中,有牛粪掉落。
严起恒的目光,落在了院中的那方菜畦之上。
他拿过郑遵谦的火把,向着菜畦走去。
万元吉见状,伫立凝视。
菜畦的确是被犁过,泥土翻出,十分松软。
但是,这巴掌大的地方,哪里用得着出五十文去租一头耕牛来?
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身体文弱,但这点地方,只需多费些时间便可,何须浪费五十文钱?
严起恒站在菜畦之中,踩了踩地上的泥土,神情凝重起来。
“震生,你这是怎么了?”
“部堂,凶手找到了。”
“哦?是何人?”
“陈贞慧。”
万元吉眼角一抽,略感意外。
他抚须沉吟一阵,回头看向了陈贞慧所在的竹屋。
严起恒向万元吉说了自己在死者院子中发现的蛛丝马迹。
三家进门之处,皆发现了位置不同,十分微小的牛粪。
观其状态,应当是被人的足履携带所至。
那院落,在无锡县衙的官差将尸体运走之后,便上了封条,无人再去过。
而官差的又不与牛打交道,所以脚上几乎不会沾到牛粪。
三名死者是落魄书生,家中皆清贫,连鸡鸭都没有,更何况牛。
所以也不会是他们带到院内的。
那么就只能是凶手返回抛尸之时,脚上所沾。
而最关键的就是,一夜之间,连杀三人,想要快速抛尸,仅靠凶手自己,是不行的!
用什么来转运尸体最快速,动静最小,也最掩人耳目?
牛!
而恰好,不太需要耕牛的书生陈贞慧,借了牛。
对于严起恒的推断,万元吉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眼下,并无确凿证据,一切,都只是严起恒的推论。
“可是他为何杀这三人?”
“这三人是什么身份,与陈贞慧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切,还需要详查清楚才行。”
严起恒点了点头,想要查清楚,就避不开无锡县衙。
这事儿,还得往无锡县走一趟才行。
“此番咱们来查士子失踪案,震生以为,这三人之死,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极有可能!”
严起恒沉声道,陈贞慧本身,也是士子!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高桥镇上忽然传来山呼海啸之声,人声嘈杂,沸反盈天。
竹苑之内,众人纷纷南望。
郑遵谦率先听出了不对劲,他久经战阵,对这种声音十分熟悉,这是大乱之音。
“部堂,镇中一定是大乱了!”
“大乱?!”
“对,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快,去看看!”
万元吉当即撩起袍子就急匆匆向外走去。
郑遵谦留下了两人看顾陈贞慧,带着余部小跑跟上。
高桥镇中。
大街之上,数百人手持棍棒刀叉,愤怒的向着王府呼喝而去。
原本街上逛元宵灯会的人流为其所惧,皆惊吓而奔,一时间,高桥镇大乱。
见街上生暴乱之象,遭受过兵祸的常州百姓就像是惊弓之鸟,仓惶逃窜。
顿时,高桥镇就像是深林霹雳,惊起无数飞鸟。
很快,暴走的队伍直接围了王水云的府邸,一片声讨之声。
原本正与家人团圆的王水云骤闻生变,心中大惊,急忙召集护院家丁,守护府邸。
没一会儿,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王水云的面前,六神无主地说道:“老爷,不好了,外面全是来要人的!”
“要人?”
“对!在咱们草堂集会过的那些读书人,全都失踪了!他们的家人打上门来要人。”
王水云顿时一怔,心中暗暗咒骂起了阮大铖。
这批人走的十分仓促,以至于他根本没法泯然在大众视线之中。
原本按照约定,这批士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应当是无锡县城,而不是他的水云草堂。
现在人家的家人打上门来要人,他只能替阮大铖来擦这个屁股。
门外,叫骂声不绝于耳,王水云心中恐惧,生怕出门应付会被生吞活剥。
犹豫良久,只能硬着头皮在家丁的护卫下,自偏门出,来到府门外。
围在府前的有上百人,都是那些失踪士子的家人或是其府上的下人。
见王水云出来,一个领头的白发老者拄着拐杖,在下人搀扶之下,走上前来。
“王水云,我的孙儿从你家草堂消失了,人呢?”
“什么???竟有这等事情???”
“哼!你莫要装不知,今夜老夫若是见不到人,便烧了你这宅子。”
“刘公,晚辈是当真不知啊。那草堂谁人都可去,也都可走,人不见了,岂能怪罪于我?”
“有人看见,这帮孩子进了你这草堂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那兴许是出来时他没看见呢?”
王水云与镇中耆老争论起来,打死也不承认。
忍无可忍的人群当即爆发,开始抛物击打王水云。
今夜本是团圆之夜,可自己孩儿不知所踪,令人群顿时失去了理智。
王水云见势不妙,急忙转身窜入了府中躲避。
愤怒的人群开始冲击王府,更有甚者,开始向内投掷火把。
一炷香后,王府起火,原本被用来燃放的元宵焰火也被投进了王府大院之中。
在运河上吹来的北风吹拂之下,大火瞬间冲天而起。
王府内,兔走狐奔,一片大乱。
见事情超出了掌控,王水云又惊又怕,在家丁的护卫下,躲到了后院之中。
前院的屋舍楼阁,已经被大火吞没。
滔天的火焰,成了这元宵之夜最明亮的灯火。
辉煌而又灿烂。
后院,牛圈柴房之中,负责打理牛群的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水云和家眷都撤到了后院,护院的家丁提议从后门冲出去,否则在后院就是坐以待毙,火势会很快蔓延过来。
已经没了主意的王水云便依家丁之言,自后院偏门溜出,堵在后门的人群见王水云出来,直接挥舞棍棒打来。
王府家丁奋力抵挡,掩护王水云逃跑。
高桥镇的大火,很快就惊动了运河之上的巡检船只。
武进县的巡检船率先发现了异常,于是火速回报武进县衙。
无锡县的巡检船也发现了情况,急忙向县令王朝生禀报。
王朝生得知高桥民乱,王府被烧,顿时大怒。
于是立刻调集左右两都县兵以及衙役,率军亲自急赴高桥镇平乱救人。
等到王朝生赶到之时,整个王府已经全被淹没在火焰之中。
明亮的火光直接照亮了夜空。
热浪掀起了疾风,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这等火势,除非天降大雨,否则已经根本无法扑灭。
镇子中的人还在竞相出逃,慌乱中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原本讨人的诸士子家眷见大火已经滔天,这时方才冷静下来。
那刘姓耆老坐在内河桥头,看着浓烟滚滚,声音颤抖地呢喃道:“弥天大祸!弥天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