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若腾和于颖看着坐在公堂案前的钱肃乐,若不仔细看,完全认不出这是当朝侍郎。
孙克咸、黄得功等人都被于颖派人安顿下歇息去了。
钱肃乐却是睡不着,与卢若腾和于颖说起了正事。
“各镇皆有隐田,唯平水镇数额巨大,百姓最为困苦,解决了平水镇,其他镇自然见风使舵,顺势而为。”
平水镇是谢家的地,所以其他镇都在观望,若是连谢家都扛不住,那他们也只好俯首顺从,乖乖的配合清丈,补缴税赋。
现在,焦点来到了谢家。
“钱侍郎,这谢家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啊。”卢若腾悠悠说道。
“没错,这十万亩隐田之后,应当是另有其主,这谢家不过是代为打理罢了。”钱肃乐点头赞同。
在他走访乡里的时候,素闻谢家的产业多以商号为主,而且谢三宾本来也并非爱财之人。
况且之前钱肃乐也听到了那恶仆说东家已经放弃了平水镇,从这句话来看,谢家似乎不是很在乎这些田产。
多方打听探查之后,钱肃乐知道,谢家在鄞县也是有土地的,虽然数目不多,但都是合法合规,交税一分不少。
可见,平水镇的地,背后另有其人。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于颖皱起眉头来。
“若是谢家代理,那必然要向主家缴纳钱粮,只需查一查谢家账目或许”
“颖长一语中的!”
卢若腾一拍大腿,瞬间脑子清晰起来。
眼下各地纷乱,谢家直接将粮食运给主家的风险太大,很有可能是折银上交,所以得查查谢家的账册。
钱肃乐摇了摇头,笑道:“能给你看的账册定然天衣无缝的,况且我们无缘无故,如何查人账册?”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应当也是谢家与上家交割的时候,咱们盯紧谢家的商号,看看是否能有收获。”
卢若腾觉得,如今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令谢家放弃了平水镇十万亩田产,他们必然要给上家一个交待,所以定然会有所动作。
“不错,非但如此,他们贩粮的商队也要派人盯。”
钱肃乐补充道,他已经知道城中的粮价在被疯狂下压,谢家正在借机大肆低价收粮,所以盯一盯运粮的队伍,或许会有收获。
三人交谈一阵,将具体的事情定了下来,由于颖负责派人盯住粮食流向,卢若腾则负责探查谢家商号动作。
钱肃乐一来,卢若腾心中可就更有底气了。
先不说钱肃乐在潞王心中的地位,首先他本人在整个浙东就素有清名,许多地方士绅那是会给他面子的。
这样一来,阻力就会小了许多。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
空荡荡的紫金街上,只有打更人独行。
谢宅,书房。
谢风尚未入眠,书房中古色古香,瓷瓶香兰,徽墨名砚,架上卷卷古籍,案边一篓书画。
客座之上,一中年男子,披貂穿袄,脸色煞白,双手筒在袖袍里,细眼淡眉,正斜视着谢风。
“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风轻轻捶打着桌面,咬牙说道。
座中男子,正是谢家的老大,谢三宾的嫡长子谢雨,目前谢家所有的生意几乎都由他总理。
平水镇的那十万亩地,也是在他的主持下,纳入谢家名下的。
当时谢风是极力反对的,甚至跑到谢三宾面前告状,可谢三宾一言不发,只是叫他不要掺和。
“你倒是舍的够快,那边你觉得会同意吗?”
谢雨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看上去十足的病态。
“大哥,眼下杭州朝廷已经站住了脚跟,变天了,那边能拿咱们怎么样?”
谢风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大哥如此糊涂,看不清时局。
就连他那老父也同样执拗,非要跑去杭州妄图打通朝廷关节。
“这杭州朝廷又能坚持多久呢?王朝更迭,清人大势已成,一时成败影响不了大势。”
“杭州奈何不了清人,难道还奈何不了咱们吗?家业来之不易,我不想谢家灰飞烟灭!!!”
谢风越说越激动,大哥与父亲在做的事情,就是取死之道,他们自以为深谙时事,可却不知,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仅看那两位布政使,便可管中窥豹,知晓如今的朝堂是何等模样。
那卢若腾胸有机变,清廉正直。
那朱大典圆滑精明,柔中带刚。
这一番搭配,无不显示着朝廷用人的手段。
听说还有一名户部侍郎要亲自坐镇,这便是在昭显朝廷的决心。
谢风从中看出了这杭州新朝廷的不一样,所以他相当谨慎与果断。
可惜谢雨和谢三宾还在用过去的眼光与思维看待朝廷。
“平水镇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处理。”谢雨冷冷道。
谢风本还想再劝大哥两句,可是谢雨说完起身便走,不愿再听谢风絮叨。
谢雨是从鄞县赶来的,他在府城内也有自己的宅子。
谢风将大哥送到了门外,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潦草的拱拱手,算是道别。
看着大哥的马车扬长而去,谢风胸膛起伏,只觉得苦水翻动。
身旁的总管也是偷偷叹息,他从小看着哥俩长大,那时候两人亲密无间,转眼一晃,两人变得越来越生分了。
“公子,那咱们还收粮吗?”
老总管问道,现在谢雨接管了平水镇的事情,不让谢风插手,他们自然不能再多事。
谢风沉吟片刻,说道:“收!明日派人带着粮食去平水镇,救济一下那些村民,节骨眼上别出人命。”
“是,公子。”老总管点头应下。
在门口站立片刻,仰面静思。
天风锁云路,明月开心门。
儿时的记忆就像是洪水决堤,不断冲击着谢风的脑海。
他们兄弟四人,从小感情深厚,母亲早亡,父亲未曾续弦,更未纳妾。
那时候,家中时常只有他们四人,相伴成长。
捉鱼儿,骑木马,放纸鸢,斗蛐蛐。
“公子,夜里凉,回吧。”
老总管的话将谢风的思绪拉了回来。
“终不似,少年游!”
说完,谢风神色伤感的转身回了府中。
沉重的车轮滚滚,就像是往日的时光碾过。
车厢里,谢雨怅然若失,不知道这已经是多少次与弟弟出现分歧争吵了。
马车旁,几名家丁护卫在侧,徒步随行。
“大公子,咱们派去平水镇的人至今未归。”
“嗯?”
“孙克咸一家也不见了,问了其他人,说是被人接走了。”
谢雨白刷刷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阴狠。
整个平水镇,像孙克咸所在的那样的村落,还有几十个。
孙克咸是个秀才,所以谢雨对他有些印象,也让他负责在村子里主事。
这厮现在不见了,十有八九是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自己派去的打手也都失踪,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手笔。
这平水镇,看来成了两双较量的擂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