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哨长和他的兵站在空荡荡的船舱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平日里,这个点该给战马刷毛喂草了。
......
陈荩看着亲兵端来的马肉,连连叹气。
那亲兵的泪痕,尚且清晰可见。
“莫哭,它们是为了胜利而牺牲!”
陈荩对那亲兵温和劝慰道。
可是这亲兵却是将筷子递上,低着头略带哭腔地说道:“这是我的马,请提督食之。”
陈荩正准备接筷子,听到这话,心中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手顿在了半空。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大军新败,五千蓝田营士卒战死沙场,埋骨他乡。
失去同袍的伤痛尚未痊愈,今日他又下令杀马,怎能不让人触景生情,心中悲戚。
顿时,只觉得面前马肉,唯余苦味。
陈荩接过筷子,又将其搁在了碗上,将碗推给了那亲兵。
“你的马,当与你一起。”
亲兵以为陈荩生气,正要请罪,却是被陈荩拉住。
“它是你的战马,日后,多杀鞑子,为它报仇。”
说完,陈荩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那亲兵捧着马肉,离开了舱室。
......
初四,风雪之夜。
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
初五,大明太湖水师黄蜚、吴易部全师自陆路抵达广信上饶县。
焦琏率众迎接,当日在交接了城防之后,便按照计划,率领踏羽营,携金声桓部移驻铅(yan二声)山县。
黄蜚在接管了上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搜集船只。
副总兵吴易,则招募工匠,开始在上饶江畔,打造战船。
好在上饶水陆通汇,贸易顺畅,故而漕船商船众多。
短短一日之内,黄蜚便挥重金,自上饶城中各家商行商埠,购得二百料内河漕船五十艘,一百料小船百余艘。
黄蜚又连忙遣人顺江而下,往沿途各县购船。
兴安、弋阳、贵溪等县,皆在水畔,船只众多。
两日后,也就是初七的清晨,一片雪后晴空之下,上绕城南的江面之上,舟船盈江,大大小小的船只,约有五百之数,蔚为壮观。
太湖水师,全军整备完成!
旌旆冲天,舟船凫水,五万水师,誓师西进。
黄蜚留副总兵吴易坐镇上饶,督造战船,同时为大军筹措后勤之事。
自己则坐镇军中,率部出征。
与此同时,焦琏也得到了太湖水师准备完成,已经顺着上饶江、弋阳江西进的消息,当即发十八路快马,通传分驻各县的兵马。
全军,西征!
广信明军,在这一天,犹如猛虎出山,自广信府一涌而出,竞相西进,争先恐后。
一日之间,焦琏率踏羽营急袭锦江之畔的安仁县,安仁县只有清军些许杂兵,没有费吹灰之力,便下安仁。
京营四部,在翁之琪的率领下,进至神前街镇。
初七晚,京营方国安部、总兵金声桓部先后进入安仁。
定海总兵王之仁部进至贵溪,同太湖水师在此汇合休整。
明军旗鼓大张,冬日进军,一时间,风云色变,清军大震。
军情接连急递,洪承畴应接不暇。
得知鼙鼓东来,明军西进,洪承畴再也坐不住了。
他留都统贺信率军一万,留守九江,自将督标两万,急赴都昌坐镇,都昌离前线更近一些,指挥起来比较方便,以防延误战机。
明军忽然倾巢出动,让洪承畴感到了心悸。
在前往都昌的路上,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江西的命运,就在此一举了。
而江西成败,又关乎大清运势,他洪承畴,仿佛坠入了宿命轮回之中,再一次,身系国运盛衰。
松锦大战的失败,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心理阴影。
这一回,再次指挥几十万兵马,结果,又将如何?
他不敢想,只要一想,满脑子就都是松锦战场上的画面。
马车疾驰,摇晃的车厢中,洪承畴迷迷糊糊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
梦中,他变成了一只飞鸟,跟随着族群翱翔在鄱阳湖的上空,自由自在,无所羁绊。
本来是晴空万里,可忽然间风云大变,电闪雷鸣之中,他的族群都落入了湖水之中。
旋即,复又晴空万里,一切如常,他欲振翅飞离湖面,可是不论他怎么飞,向何处飞,都飞不出这鄱阳湖,就像是鬼打墙一般。
惊恐万状的他,最终力竭坠下,一头落入了湖水之中。
这时,湖中现一巨鱼,血盆大口,青面獠牙,向他游来。
巨鱼之后,跟随着无数虾兵蟹将,个个雄壮奇伟,手执兵刃。
他在水中,动弹不得,眼看着自己被吞进了那巨鱼口中,在一片漆黑中,听到了一声仿佛来自上古的话语:大汉,大汉!
洪承畴惊问道:你是谁?
漆黑中,声音传来:我是陈友谅!
......
“总督?”
“总督?!”
洪承畴惊醒,车厢外传来家丁的呼唤之声。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都昌。
“总督,方才余干县杨耿传来消息,明军会聚安仁,兵马二十万,只多不少。”
“二十万???”
“没错,二十万!”
洪承畴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在家丁的搀扶下,走出了车厢。
护军统领伊尔都齐已经等在统领府门外。
见洪承畴下车,急忙上前见礼。
“伊都统,湖中情况如何?”
“禀总督,湖中流窜之敌,尚无踪迹,不过如今大军云集,他们只要一登岸,便会被游骑发现。”
“水师如何了?”
“皆选都昌湖民,成军五千,有船一百。”
“太少了,太少了。”
洪承畴一边入府,一边与伊尔都齐说道。
区区万余明军,流入鄱阳湖中,自己竟拿对方毫无办法,实在是被动。
尽管这部明军只有万余人,可洪承畴丝毫不敢松懈。
一旦大战开启,这藏在湖中的敌军,就会成为一条毒蛇,在关键时候,咬你一口,让你致命。
“左梦庚部擅水,其麾下亦有战船,我立刻传令其筹集舟船,调兵入鄱阳湖中。”
“那便再好不过了。”
伊尔都齐大喜,他虽在都昌打造战船,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就能造出来。
如果能派左梦庚部水师前来襄助,必能一举剿灭湖中敌军。
况且,他乃是八旗护军统领,纯纯的旱鸭子,对水战七窍通了六窍,可谓是一窍不通!
“浮梁方面有动作吗?”
“回总督,李长祥部按兵不动。”
“这个李长祥,是个人物,不好对付,曾被誉为有督师之才,千万小心。”
“明白。”
洪承畴连夜坐镇都昌,开始指挥前线各路兵马。
一夜军令连发,风声鹤唳,大战将起。
这一夜,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布置战事。
这一夜,将是洪承畴与焦琏的正式交锋。
初八,辰时。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明军自安仁起兵,定南伯方国安京营军两万,会同总兵金声桓,兵围余干县。
焦琏亲率踏羽营,进占万年县,为大军机动后援。
京营四部与王之仁部六万大军,自贵溪,直奔东乡,填补战线。
太湖水师泊于安仁锦江之上,以待时机。
突骑连营鸟不飞,北风浩浩发阴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