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亲率四万精锐,直奔都昌而去。
所部精骑两万,健卒两万,是整个江西,最强大的八旗力量。
他的存在,乃是清廷放在江西的震慑力量,以确保各路汉军旗兵马能尽心作战,不敢生出反正之心。
伊尔都齐乃是正蓝旗的护军统领,正是因为他手中握着正蓝旗的精锐,所以在豪格于王位之争中落败后,摄政王多尔衮没敢动他。
辰时,天色依旧一片黑暗。
清军向都昌急进的同时,明军已经转移,双方水陆交错而过。
辰时末,才有了暗淡的天光,阴沉的云层,就像是触手可及。
大雨,正在酝酿之中。
从鄱阳到都昌,脚程大约一百五十里,清军骑兵全速奔袭,至少也需要两日时间。
伊尔都齐甚至都不在乎浮梁县的明军,率主力直奔都昌。
都昌的位置,正好处在鄱阳湖东岸中段,是自鄱阳湖通航的船只停经之地。
这里有可以驻军的水寨,也有商埠码头,是鄱阳枢要。
伊尔都齐并不是因为都昌位置重要,而是因为他要在这里编练水军!
大清的铁骑再强,它也不能下水。
想要剿灭湖中明军,就必须有一支水师。
洪承畴到九江之后,本以为拿下江西,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所以只是招降了雷望江部,用来巡守鄱阳湖,并没有组建新的水师。
现在战局的变化,已经超出了洪承畴的掌控,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伊尔都齐深知在这江南之地,水师有多么的重要。
特别是这贯通四面八方的鄱阳湖,更是江西明珠,得鄱阳者,可得江西。
二十二日,午时,天空中,下起了毛毛小雨。
湖面之上,就像是珍珠落入玉盘,劈啪作响,水花四溅。
陈荩昨夜没有睡好,正在船舱之中,和衣而卧,小憩休眠。
忽然船舱门被敲响,陈荩被惊醒。
“谁?”
“是我,提督。”
门外,是邓继祖的声音,陈荩长出一口气,心情松弛下来。
“何事?”
“咱们接下来,向何方?”
昨夜陈荩并没有说大军向何处去,现在大军已经驶过了柴棚,正急速向南。
陈荩想了想,起身出了船舱,一出门,就看见邓继祖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冲着他傻笑。
“昨夜没睡?”
“昂,没睡。”
“待会儿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接下来随时可能与鞑子作战,精神不佳可不行。”
“明白明白。”
说着,邓继祖将腋下夹着的舆图拿出,迅速展开。
陈荩笑了笑,这家伙,心操的还真是周全,倒显得自己这个提督像是个吃干饭的了。
“咱们向南,可去日月湖,登陆进贤县境内。”
“向东南,走龙窟河,可以直插龙津镇,突袭余干县。”
“或者直接向西,直捣南昌。”
邓继祖将舆图单手按在了墙壁上,另一只手在上面比划着说道。
陈荩抚须沉思片刻,能袭取南昌府固然最好,只是这南昌府乃是重镇,清军不可能不设防。
至于南边的进贤县,倒是可以考虑,余干县也可以,只是余干县距离鄱阳县太近,鄱阳的清军来援太快,不易攻取。
“进贤!”
“不过在进入军山湖前,需先遣哨船往进贤探查一番。”
“眼下进兵作战,还需处处小心。”
陈荩用手指点了点进贤县,选定了大军的游击目标。
鄱阳湖的南端,分出一个小湖来,就像是个葫芦,头首空大,中腰狭细。
南边靠近进贤县的水域,曾经被称作南阳湖,四周峰峦时隐时现,一泓湖水环抱其中,如一面巨型宝镜,镶嵌在阔绰的风物镜框上。
水碧如玉,湖水北流注入鄱阳湖。湖中有两座小山,东名日山,西称月山,水涸则分为二,水涨则合为一,所以又称日月湖。
后来,因太祖在此与陈友谅争夺天下,大战鄱湖十八载,沉尸殁船无数,故改称为军山湖。
这里,是曾经决定大明命运的古战场。
陈荩决定自此攻取进贤,一面为大军进行补给,一面借助这里的地形,暂做休整。
二十二日,整日风雨未歇,明军借助风势,速度极快,在酉时末抵达了军山湖湖口。
邓继祖按照陈荩的吩咐,遣夜不收驾哨船四出,一路向西,往南昌府赵家围镇打探消息。
一路向东,前往余干县的瑞红镇查探,最后一路,则向南,前往进贤县。
大军在湖口下锚待机,等候各路夜不收传回消息。
陈荩为了节省军粮,命各船打捞湖中鱼蟹,以佐军粮食之。
军山湖中,因大雨涨水,日山与月山合一,一叶扁舟山旁行过,上面坐着三个披着蓑衣斗笠的汉子。
为首的,正是李来亨,因为其在柴棚镇的表现,哨长将探查进贤县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他。
他带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兄弟,冒着风雨,进入了进贤县的境内。
大约一个半时辰,他的小船在军山湖最南端找了一处无人的野渡靠岸。
李来亨一跃上岸,环视左右,雨水穿林打叶,地上也没有行人踪迹。
他带着两名部下,向着进贤县城行去。
因为大雨的缘故,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很少,直到他们隐约能看见县城的轮廓时,有几匹快马从他们身边经过。
让道在路边的李来亨,敏锐的目光瞬间看出,那几个披着蓑衣的骑士,乃是行伍之人。
可是对方似乎又不是鞑子的模样,头上也没有看到辫子。
这不禁让李来亨心中疑惑起来,如果那几人是清军汉军旗的人,应当早就剃发了。
直觉告诉他,进贤县的情况,似乎不太对。
李来亨觉得三人一起行动有些扎眼,于是便留下了两名部下隐在林中等候,他独自一人往县城内探查。
进贤北城门外,简陋的草棚满地都是,里面挤满了人。
还有的人没有草棚避雨,只能蜷缩着身子,任由风吹雨打。
李来亨紧紧皱起了眉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
他放慢脚步,向着城门官道两边的草棚看去,里面大多数人却不像是流民。
草棚下的人,身上的衣衫大多数都是干净的,也没有蓬头垢面,面有菜色。
在满心的疑惑中,李来亨来到了城门前。
只见门口站着一队兵卒,正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什么。
“他娘的,跟着杨总兵,算是跟对了。”
“就是,老子当了这么久的丘八,头一次这么过瘾。”
“哈哈哈,现在算是体会到鞑子打秋风的快乐了。”
“过两天,听说杨总兵带咱们去抢东乡。”
“嘿,那我可得带个大口袋,这回抢了不少银子,结果装不下,都被别人捡去了。”
“嘘,别瞎传,老子也是听说的。”
“明白明白!”
五名兵卒正聚成一团聊得火热,浑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李来亨。
听见这几名兵卒的话,李来亨大致明白了,这个什么杨总兵,一定是新近降清的,只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何人的部下。
城门只开了一条缝,李来亨看了看,在怀中摸索了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走到了几名守军面前。
这时,这五名兵卒才注意到有人靠近,皆警惕相视。
“站住!从何而来?入城何事?”
“小人是润陂镇来的,家里人染上了风寒,来县城请个郎中。”
守军一听,当即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风寒,这玩意可不好惹,染上了相当麻烦。
“进城来请郎中,看来颇有家资嘛!”
“略有,略有。”
李来亨笑了笑,上前将手中的银锭在几人眼前一晃,然后塞到了带队的手中。
这五名守军都看愣了,好家伙,这可是五两的银锭。
那带头的伍长顿时神情大悦,重重拍了拍李来亨的肩膀,笑道:“阔气!”
“小的许久未来县城了,不知道现在坐镇县城的是哪位将军,待家眷病愈后,小的好前来拜谒。”
守军看着李来亨说的有鼻子有眼,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想,这人莫不是什么有名望的乡绅,竟然说要拜谒杨总兵。
那伍长也是一愣,被李来亨的话给唬住,略有迟疑的答道:“现在是杨耿杨总兵坐镇,我们都是他的麾下。”
“杨总兵?未曾听闻,改日得好好拜见一番,上一任驻军在此的夏承德夏总兵,与我家素有往来。”
守军闻言,顿时懵了,他们可不知道夏承德是谁,更不知道这家伙已经在石门镇被邓世忠给斩了。
当时邓世忠斩夏承德的时候,李来亨就在附近。
虽然不知道李来亨说的是谁,但听起来很厉害,那伍长心中认定,这人一定是地方世家豪门,所以瞬间恭敬起来。
这种人,惹不得,就连他们奉杨耿之命,大掠三天的时候,这种人家都是不敢骚扰的。
说不好人家就在朝中有人,谁碰谁就会倒霉,至于是哪个朝廷,甭管,反正别碰就是了。
李来亨的一通忽悠,镇住了守门的兵卒。
那伍长悻悻搔首一笑,将那锭银子又还给了李来亨。
只见李来亨脸色一变,斜眼睥睨,冷哼一声,吓得那伍长不敢直视,赶紧请李来亨入城。
进了城,李来亨才看到,城中是一片狼藉。
不时有兵卒从民宅之中走出,怀中揣满了财物。
他的面色一沉,这杨耿是在纵兵劫掠!
可怜这进贤百姓,遭此横祸。
李来亨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忽然被两名兵卒拦住。
“来来来,让大爷搜搜身,看看有什么油水。”
两人嬉笑着,准备搜李来亨的身。
李来亨目中精光一闪,出手快如闪电,左右开弓,瞬间将一人的脖子扭断。
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来亨捏住了脖子,举在了半空之中,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喘不过气来。
李来亨将人拖入了偏僻的小巷之中,微微松手,那小卒顿时大喘起来,差点没被憋死。
“你们是从何处而来?”
那小卒双手捂着喉咙,干咳不断,面对李来亨的询问,惊恐不已。
李来亨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狠狠地朝着墙壁撞去,将那小卒撞的眼冒金星。
“好汉饶命,饶命,我们是从福建来的。”
“福建?郑家的兵马?”
“对对对,是南安伯的兵。”
“郑芝龙降了?”
“不不不,伯爷没降,是杨总兵降了。”
李来亨这才弄明白了情况,原来是闽地出事了,郑芝龙的部下竟然背主降清了!
随后,他又详细问了几句,得知跟随杨耿降清的,还有总兵黄山,两人各有三万兵马。
这不禁让李来亨感到了一阵无奈,这还真是巧了,杨耿率军才来进贤两天,要是他晚到几日就好了。
现在再想袭取进贤县,怕是有些困难了。
首先蓝田营兵力不足,只有两万人,而杨耿有三万人。
如果是野战,尚有破敌可能,可是攻城战,纵使蓝田营兵马精锐,也弥补不来人数上的差距。
“大爷!好汉!放我一命!求你了!”
小卒眼神恳切,言辞卑微地跪在地上向李来亨求饶。
李来亨瞥了一眼,手起头断,直接将这小卒送去了西天。
得了消息,李来亨原路出城,临走,那守门的伍长还冲着李来亨献媚巴结道:“老爷您路上慢点,当心脚滑!”
李来亨与等候他的两名部下汇合,迅速来到了泊船的野渡。
结果三人刚到岸边,一路上有些走神的李来亨就脚下一滑,噗嗤窜入了水中。
李来亨郁闷不已,暗戳戳骂了那守门的清兵几声,索性褪去了衣裳,乘舟速回湖口。
雨势时小时大,像是鼓点一般,时而缓慢,时而快速。
......
戌时,天又昏暗。
这场雨,有人欢喜有人愁。
玉山县北的明军寨墙之上,焦琏负手而立,嘴角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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