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忽然收回了搭在其肩上的两只手,斜眼相视道:“都是叔父,你下不了手?”
郑彩点了点头,族亲相残,何其煎心?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郑彩问道。
在他看来,实用一招杯酒释兵权,解除几位叔父的兵权,也能解决问题。
实在不行,那就将他们骗来泉州软禁,实在是没必要大动干戈。
郑芝龙摇了摇头,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两位兄弟了。
人,一旦起了贪欲,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郑彩太年轻,对于人心,还是心存幻想。
“别无他法,本伯传位之后,便启程前往杭州朝见大明潞王监国。”
“到时,你便率军护卫,赴杭之后,我自为你求个军职。”
“你若不愿,也可投巡抚张肯堂麾下,又或往世子军中效力。”
“如何选择,你自己来定。”
郑彩听后,陷入了沉默。
他与世子的性格,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至于福建巡抚张肯堂,倒是可以考虑。
但是大明的文官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几个知兵善战的。
所以想了片刻,郑彩还是觉得在杭州的机会更多,或许短时间内可能不会有兵马给他统帅,但以他的本事,早晚会出人头地。
“伯爷心意已决?”
“自然!”
“那侄儿拼了性命,也会将伯爷安全送到杭州!”
“到了杭州,你这性子,倒是要好好改改,千万要收敛。实在不行,我给你也找个大儒为师。”
“哈哈哈,狗屁的大儒,手无缚鸡之力,侄儿的学堂,在战场之上。”
“好吧,你现在持我军令,速去整顿亲军兵马,随时待命。”
“末将遵令!”
郑彩持军令火速往城外军营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应变。
随后,郑芝龙召集郑家宗族,在敦仁堂集会。
在等待宗亲到来旗舰,郑芝龙又发数路快马,持总督令箭,往全闽各府军政要员之处,转达传位之命。
黄昏时分,被突然召集起来的郑氏宗亲齐聚在了敦仁堂中。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不知道郑芝龙忽然召集宗亲做什么。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时,郑芝龙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都到齐了啊?”
“今日召集诸位宗亲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郑芝龙坐在堂中主位之上,环视众人笑道。
几位白发苍苍的耄耋族老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段时间,郑家最大的事情,就是降清之争。
近几日,泉州城中都在传郑芝龙要降清,他们也是知道的。
族老们对此选择了沉默,没有表态,其实就是变相的支持了四房和五房的意见,那就是降清。
原本这事基本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因为郑芝龙当众写下了给洪承畴的明确答复,并且当时就在族亲众目睽睽之下,派遣使节送往江西。
今日忽然又召,恐其中又起变故。
“我欲向朝廷请辞闽督之职。”
郑芝龙缓缓说道,众族亲点点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
毕竟都要降清了,辞了就辞了,清廷可是许下了三省王侯这般天大的赏赐。
区区一个大明闽督,又不能传世,有何贪恋?
几位族老也是抚须点头,方才憋着的气,缓缓释放出来。
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原来就是个请辞的事情,害的大家虚惊一场。
正当众人面色轻松,准备搭话之际,郑芝龙又冒出了一句话。
“我欲传世子家主之位。”
瞬间,满堂寂静,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气氛斗转直下,降到了冰点。
夕阳余晖洒入堂中,檐下飞出了几只家雀,振翅离去。
几个族老已经肉眼可见的全身颤抖起来,似乎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一边拍打着胸口,一边错愕的望着郑芝龙。
传位于世子?
金蝉脱壳!
精明的族老们瞬间就看出了郑芝龙的手段。
他虽然答应了洪承畴降清,可是转头就宣布请辞闽督之职,传授家主之位。
这样一来,他郑芝龙就成了一个无官无职之人。
如此降清,还有什么意义?
清廷看重的不是郑芝龙,而是身为大明闽督,郑家家主的郑芝龙!
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堂中所有郑氏宗亲都清楚。
那是一个自幼便想成为冠军侯霍去病的人,这样的人,岂会降于胡虏?
更何况世子游学南京,师从东林钱谦益,满心满腹的忠君之想,报国之思。
这时,四房的族老率先打破了寂静。
“一官,阖族上下,十之七八皆同意降清之事,你如此做,岂是一族之主的做派?”
四房,便是郑芝豹这一支,在宗族中人数众多,也是主张降清的主力。
五房郑芝鹏这一支也是大力附和鼓动。
至于二房,自郑芝虎逝世之后,便人丁不兴,只留下孤儿寡母,也无高堂长辈,这些年来,一直在郑芝龙的照顾之下生活。
所以在这种宗族会议上,根本没有话语权。
大房现在是郑芝龙说了算,但是他不愿见父亲,所以将父亲安置在了南安县,并未将其接到府城居住。
就算是这样,上次宗族商议之时,他的父亲还是亲自赶来,为降清者站台。
面对四房的质问,郑芝龙暗暗冷笑几声。
“我已按照诸位的意见决定降清,并未食言,又有何错?”
四房的族老面色一沉,的确是没有食言,但是却是将他们当猴耍!
其余几位族老见状,也是神情冷峻,互相对视一眼,准备请家法出来。
郑家的家法,是一根用来划船的木浆。
据这些族老们所说,这曾是郑家先祖做摆渡生意时所用,一直传了下来。
而郑家之所以能够称雄海上,也是受了先祖的庇佑。
郑芝龙自幼被逐出家门,这其中真假,自然是不得而知。
每每看到这所谓的家法之时,他心中便觉得好笑。
五房的族老负责执掌族规,他忽的一下站起身来,行至厅堂中央,拱手向天,气沉丹田,仰面唱道:“请家法!”
众郑氏族人纷纷起身,立于堂中。
不一会儿,两名郑氏小辈齐齐捧来了一柄乌黑的木桨,在桨颈处,系着一朵绸缎红花。
在众人肃穆的神情中,木桨被交到了五房族老的手中。
当他回过神,准备呼喝郑芝龙的时候,却是见郑芝龙依旧稳坐在主位之上,冷眼相看。
族老们面色更加阴沉,这家伙竟然藐视家法!
“一官,家法到此,为何不敬?”
五房族老刚过花甲,但是身体依然康健,精神矍铄。
他一脸威严之象,怒而问道。
郑芝龙不为所动,沉静的神情之后,却是心潮浮动。
他看了看堂中众族人皆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微微一叹,皱着眉头,缓缓站了起来。
那手持家法的族老抚须冷笑,哼!
在我郑氏,天大地大,家法最大!
无有郑氏宗族,何来你郑一官?
纵然你贵为伯爵,身居总督,也得守祖宗之法,敬这宗族之规!
其余几位长老们也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在闽地,谁敢与宗族作对?真当祖宗祠堂是摆设?
今日在这敦仁堂中请出家法,已然是给你郑一官留了面子。
若是在郑氏祠堂前,恐怕就不是这番场面了。
“列祖列宗在上!”
“郑一官,你可是当真要传位辞官?”
“这是当着祖宗族规的面,你可要想清楚了!”
五房长老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执掌族规,就好像是掌握了什么生杀大权一般。
是否降清,关乎郑氏存亡,自然是全族的事情,岂能是你小小的后生来决断?
如今四房五房,手中掌握着郑氏十三万兵马,而郑芝龙的大军,几乎全在世子郑森麾下。
若郑一官不遵族中决断,那便只好动粗!
正当五房长老想入非非之时,忽然发现郑芝龙咧嘴笑了起来。
众人诧异之际,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郑芝龙身形游动,箭步上前,一个回旋踢,直接将五房长老手中的家法木桨踢成了两截,飞了出去。
“去你娘的家法!”
“老子才是郑家的家法!”
他今天喝了酒,力气使得大了些,五房族老也被顺势踢翻在地,捂着胸口,连滚带爬,眼神惊恐地向后退去。
满堂惊呆,所有人都被郑芝龙那邪性的笑容吓住。
“来,今天让你们看看,什么他妈的叫家法!”
说完,郑芝龙狠狠拍了拍手。
忽然堂外地动山摇,无数重甲兵士从伯府各处涌出,将整个敦仁堂团团围住。
在堂口,更有一队长得黢黑的洋人,约有三百,个个手持鸟铳。
他们是郑芝龙麾下精锐的黑奴火枪队,领头的队官名叫路易斯·德·玛托斯,是一名聪明理智的黑人。
这支火枪队,是郑芝龙的近卫,也是他最忠心的部下。
此间番哨三百人,皆以黑人充当,终年训练,无间寒暑,为郑芝龙称霸海上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此阵仗,彻底吓坏了堂中的郑氏族人,无论老少,皆两股战战,不能久立。
黑人洋枪队的队官路易斯走到了郑芝龙面前,递给了他一把鸟铳。
郑芝龙十分娴熟的装填弹药,然后向着前上方击发。
巨大的铳声震荡,吓得堂中一片尖叫声。
郑芝龙举铳豪迈大笑,上前两步,将散落在堂中地面上的断桨狠狠踢出了堂外,然后狞笑着环视众人道:“大声告诉老子,什么叫他妈的家法?!”
众人皆畏,垂首不敢对视。
这时候,他们忽然想起来,在郑芝龙成为大明南安伯以及福建总督之前,他可是个横行四海,杀人不眨眼的海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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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的话我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多写。
更新大章的原因,是因为扑街了,想提提均订,所以更不分章,六千也好,一万也罢,都一章写完,也是无奈之举。
这两天新读者忽然变多,希望后面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