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维奇斜睨他的背影,最终没有出声阻止。
格雷戈用手扭断了艾萨克的头。
当天中午,太阳高悬。
鱼人们挖了个坑把艾萨克的残骸埋进了土壤,一个还把从他身上掰下来的枝条插在了土包上当做他仅有的墓碑。
鱼人们再次修整驻地,把所有能带走的一切拉上了船。
他们身上没再有之前的意气风发,除去站在船头望着远海沉默不语的格雷戈和维奇,鱼人们心中无一例外再次出现了对于将未来赌在一个缥缈传说上是否愚蠢的无措与茫然。
他们开始朝着波尔蜜莉雅岛的北方启航,那里有洋流交汇,他们需要驱赶更多的鱼群。
而艾萨克再次在那片海滩上醒来。
他注视着久违的天空一动不动,直到海鸟将他当做了淹死的人,落到他的头上啄破了他的脸。
他坐起身来,再去摸却没有摸到半点血痕。
皮肤光滑如初,伤口早已消失不见。
艾萨克没再起身走向丛林,只是沉默着,静静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接连四周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无论是涨潮退潮,还是沉寂的海浪都没有将他卷走,就连绿色的岛屿也与他一同静静的沉默,没有半点合拢花瓣的意愿。
稀碎的沙粒埋没了他的脚,岸边的海洋生物开始在他身边筑巢,海鸟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啄食他身上生出的苔藓和矮草,就连只会随船和海王类四处游走的藤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悄无声息的绕过植株轻轻的扎进了他的皮肉,肆无忌惮的开始簇拥生长。
艾萨克像是快石头或者真正的树一般一动不动。
他逃避了所有现实的苦难,沉浸在虚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在梦境中他还在与自己的朋友苦恼学校的种种,并与自己的父母在电话中大肆吐槽。
梦境里他们无一例外长着一个正常的人类脑袋。
没有人再叫他艾萨克。
所有人簇拥他,拥抱他,嘴巴都在开开合合,都在用再熟悉不过的语言不停和他讲话。
艾萨克快乐不已。
他完全忘记了如何醒来。
然而过于短暂虚假的痴迷仅仅维持到那艘过于破烂的船靠近了海岸。
阳光和海水带来了养分让他即使四周没有进食也没有枯瘦如骨,所以再次登陆的鱼人们轻而易举的认出了他绿色的头发以及那张即使布满星点苔藓也雌雄莫辨过于漂亮的脸。
鱼人们手脚僵硬将他围成一圈,就像是最初见到他一样用长矛轻轻戳弄他的身体,在发现艾萨克还在轻轻呼吸时,不少亲手将他埋葬的鱼人顿时瘫软在地。
所有人脸上一片空白,只有格雷戈喉咙里突兀发出了一连串咆哮般的笑声。
他拨开艾萨克垂在背后的头发。
繁复的纹身开始接近深黑色,边缘像是缝上了金线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光,十六朵花瓣中央的金瞳栩栩如生,像是被真正缝上的一颗活生生的眼睛。
长达二十八天的阴郁在格雷戈脸上消失不见,他那狰狞的五官向各个方向弯曲成了一个过于恐怖的笑脸。
“这就是命运!”
他望着艾萨克,咬牙切齿,接连吐露出一连串独属于鱼人肮脏的词汇。
他握住了艾萨克的肩膀,就像是曾经掰断他身上生出的植株一样硬生生将他砾石、沙堆和簇拥的植物中拔了出来。
鱼人动作野蛮的将艾萨克头上的苔藓,野草,贝壳还有太过硕大的藤壶通通撕扯下来。
他像炫耀自己吊起的海王类一般一样单手将艾萨克拎起,将他完整的展现在众鱼人视线中。
“我要带他上船!”
格雷戈用命令的语气宣布。
沉默,沉默,依旧是沉默。
所有鱼人再不能反驳。
所有的惊惧被他们抛之脑后。
他们的视线黏在了死而复生艾萨克身上,目光中有名为野心、贪婪、觊觎以及与格雷戈一模一样的癫狂开始出现灼灼燃烧。
没有谁能逃脱对力量和不死的痴迷。
所以艾萨克依旧虚幻的美梦毫无疑问将被刀子和拳头粗暴的唤醒。
他的未来会彻底被牵扯进这个对他来讲过于离奇、诡谲又无比真实的世界。
在失去了自己曾经真实的名字后,他也终于失去了自己曾经真实的身份。
没有人会再把他视作人类。
因为他被拉上了鱼人的船。
没有鱼人会再把他当做人类。
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他们的欲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