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三月初二,日出卯时。刚升起的清晨日光,已将初春的暖意撒向街头民巷,永平府衙却早已人头攒动,喧闹忙碌。
“吴校尉,这怎么可以!上次听祝主事讲,你和骆校尉已经自筹了千两银子,用来赈灾。这次你俩这三千两,老夫决计不能收下。”
吴伟看着赵率教苍老又布满皱纹的脸上,呈现着激动愤慨的神色,心下不由十分惭愧。面前他那双因连日疲累,煎熬成通红的眼睛,竟还能透射出无比的决绝。
虽然这位关宁参将有着火爆的臭脾气,但为人坦荡刚正。作为边军将军,屡屡被鞑子大败而逃的丑事,他自己竟在万千辽东灾民面前坦诚布公,自认罪责并宣之于众。
人都会有阴暗自私的一面,更会有自惜颜面的天性。可当一个人敢将自己的失败屈辱,向天下人告白的时候,那这个心灵裸奔的人,已然近乎无敌般强大。
当年在吴国做俘虏的越王勾践,为了活命跪求吴王夫差,并生吃了夫差大便。一国之君受此奇耻大辱,勾践回国后也不隐瞒,反将之公布于众。那知耻而后勇的越国人,肯定也能在二十年后,把强大吴国灭掉。
这几日,赵率教亲自监督、照顾流民安全情况。从一开始安排体弱灾民,只能服用清淡的流食,到身体强健后,再安排新鲜的肉菜和米面粮食。一周熬下来,果然灾民的身体状况大为改观。而没日没夜劳累的赵率教,则更显苍老虚弱。
因永平地区的奸商,已经把粮价炒的太高,且粮食品质低劣。所以自己提议,拿曹三喜的边军盐引粮用来赈济,赵率教向曹三喜保证,到宁远粮秣署,还可将曹三喜正常办理盐引票。
曹三喜自无不允,但他这些粮食还远远不够。曹文昭快马加鞭去了山海关,所调的军粮却也还没到。为解眼下急需,还得高价从奸商处买粮。
所以自己不忍看到赵率教满脸的焦急憔悴,便将柳子泰给自己行贿的三千两银票拿出。反正柳子泰吃人不吐骨头的银子,自己拿着也不会心安,可这冥顽不灵的赵率教,竟死活不肯收银票。
“说来惭愧,赵参将。前日我受了柳子泰的蒙骗,还以为他要实心赈灾,便收下了这三千两银子。后来才知这银子是他敲骨吸髓所得,我哪还能揣着银票安心睡觉?望参将把此银用在灾民身上,吴伟就可心安理得。”
赵率教都能自认逃兵,吴伟也不愿隐藏受贿情节,索性直接了当的明说。
赵率教诧异地注视吴伟许久,他慢慢接过银票后,用力地拍了拍吴伟肩头。
“好兄弟,那日你手刃柳子泰,还有这几天你为灾民忙里忙外,我都瞧在眼里,老夫敬重你是条汉子。
兄弟你这几日虽忙,可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就去找九台兄弟,去多采购些新鲜肉菜,给灾民调养。”
赵率教急匆匆的出门去,留下吴伟一人在府衙正堂里忙活。范永金死后,永平府衙的状况很不安稳,完全是由吴伟和董琨,来监督永平的赈灾安排。
为防止再有坑害灾民事情出现,吴伟便提出要对永平府各司官吏,实施责任人追查制度。首先要求永平布政司经历,来安排每天三次赈济灾民的粥饭。
按察司来查点人数并造册登记,查点和登记人员一同备案,灾民安置区郎中用药,和检查病人的次数也要一同登记留存。
锦衣卫分署查点人、物、册的统一核对,确保赈灾期间,没有差吏可以徇私枉法、贪墨钱粮。
“吴兄弟,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刚才去发粮处检查过了,给你也带回来一份,来,趁热吃。”
董琨与叶成敏、孙之渼来到正堂。这三人每天都要按时检查赈济粥饭,董琨要检验粥饭食材,孙之渼二人则督察造册人员是否如实登记盘点。
董琨将打包的赈灾饭,直接全摊开在知府台案上。有米粥、馒头和两碟小菜,吴伟也不客气,搬了把椅子坐下,随三人一起开始干饭。
“吴兄弟,你说呈给总署的书文,该要如何写?范家与崔侍郎交好,田都督见书文后,会否恼我董琨多事?
还有柳子泰牵涉更广,我翻查了他的账簿。韩阁老、孙侍郎、王中书等人,确有参与其中,可这……”
“董兄你不必顾虑太多,我已将书信经驿站报给了田都督,你如实呈报即可,东林党的杂碎们干下的禽兽事儿,就让这些王八蛋自己擦屁股。”
“你可真不害臊呀,吴伟。啥都能算到东林党头上?没有范永金哪会有这事出现。”
孙之渼放下筷子,瞪着双杏眼气呼呼地回怼。吴伟刚啃了个馒头,狠劲嚼两口咽下。
“咋?干了龌龊事儿还怕人说?柳子泰胆敢胡作非为,还不是有那些东林党大人参股进去。参股是啥?不出钱帮人干坏事,事成了再按比例拿分红,就是参干股!
丰润的乳鸽会和柳大善人赈灾等事,表面上看似意外,实际上大明各州府县,每天都在上演类似此事。东林党执政才几年,就把天下搞成这样,我不把账算他头上,你说应该算谁头上?”
孙之渼脸色铁青地大声回道:“自然要算你阉党头上!魏忠贤控制东厂、锦衣卫,现在又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开始掌握内廷。就连六部和都察院,都有了他的狗腿爪牙。
你说好不好笑?大字一个不识的魏狗,竟然还能当司礼监秉笔?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他魏忠贤秉的哪门子笔!
阉党把持朝政祸害国家,反要倒打一耙,你说的各种歹事,那件又少了你们这些阉党的狗腿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