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戌时入夜,在永平府最好的餐馆,紫竹阁的大厢房内,吴伟正斜眼端量地盯着孙之渼。昨晚从丰润跑路,使团商队便多了赵参将这四人同行。
大家都在专心逃命,只有这孙之渼一路给祝九台没话找话,不停地问东问西。到了永平,大伙儿饭还没吃上一口,这美女又满脸花痴样的搭着话。
“祝大人,你是说你并没有和孙督师联系,却已经猜到的督师大人的意图,所以才主动上书内阁,与女真鞑子和谈?”
孙之渼凤眼流盼地望着祝帅哥,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众人的看法。书呆子却沉默许久,一脸正色地回话:“不敢说猜到了督师大人意图,只是以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两年之内若无意外,不要说关宁军能更进一步收复失地,即便想维持关外与鞑子相对峙的局面,恐怕也不可得,这点孙督师应该也很清楚。”
赵率教听后剑眉倒竖,面色阴沉地不忿问道:“祝主事!你是认为与女真鞑子的八旗军相比,我关宁军战力不堪一击?还是孙督师和我等关宁将领指战能力不行,难不成你觉得我关宁军兵士胆小怕事,不敢决死一战?”
祝九台摇头:“赵参将息怒。近十多年内,女真鞑子的八旗军大小战役所向披靡,更是在萨尔浒一战大败明军,形成了彻底的压倒优势。
但孙督师接手辽东前线指挥后,大力提拔具有才干的将领,并划拨任用了关内、关外强力军队,组成了纪律严明的关宁军。其后又大量添置许多战备火器,构建关宁防线。
在下以为,以目前关宁军的指挥水准和战备战力,绝对不差于女真鞑子。贼首努尔哈赤正是看到这一点,近两年来,他宁可放弃辽西八城,也对我关宁军避而不战。”
赵率教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那为何你刚刚却说,关宁军两年之内无法抵挡鞑子进攻?”
“赵参将,我是说关宁军两年之内必败,指的不是在战场上,而指的是在朝堂上!”
“朝堂上?”
众人都被这呆子书生的话给搞迷糊了。
“没错,决定战场胜败的关键就在朝堂!想当年始皇帝如何破千百年诸侯割裂之格局,东出秦军十年之内横扫天下,秦军之战力恐怖如斯。
始皇帝卒,奸宦赵高扶胡亥为二世。赵高把持朝政,陷害忠良惑乱天下,导致二世登基不过三年而大秦亡。
没统一天下前如狼似虎的秦军,却在一统天下后战力不增反减,百万饿狼竟成待宰羔羊,就连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也能将秦军随意欺负。
所以辽东战事的关键,不在于关宁军将士的指挥、战力、勇气,更在与朝堂上的清正公明。”
书呆子越讲越是激动,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今天却如同打开话匣子般滔滔不绝:“下官敬佩孙督师为了边防安定,在关宁军所做出的种种贡献,真可谓是呕心沥血。
可据我所知,内阁票拟好的今年关宁军所需,共计三百七十八万两军饷,却并没被司礼监批红。兵部武选司的武将任命权,武库司的武器划拨权,也将由内廷的御马监和兵仗局来铨选核查。
还有户部刚出台为边军运粮的新盐引制,也遭到都察院几位御史弹劾。所以关宁军以后将会面临无军饷、无粮食,没有军需装备补给,不能提拔任命军士的局面。以此情况,即便诸葛武侯复生,也定要败给女真鞑子。”
赵率教猛地一拳砸向桌子,悲愤地怒吼:“没错,今次在京师办事也确实是如此。关宁军将士可以奋不畏死浴血战斗,可奸佞误国啊!没有朝廷和各地方的支援,仅靠辽东关外不毛之地……关宁军……唉~”
说到伤心之处,赵参将不由得叹气起来,他身边的中年壮士,关宁军五品守备曹文诏也是气的牙关紧咬,狠狠地攥紧拳头。
“祝主事,因此你担心关宁军情形危急,所以才上书要给女真鞑子谈和?只是你在礼部也应该明白,我大明有不和亲、不赔款、不称臣、不割地、不纳贡的祖训。那礼部的大人与内阁的阁老们,怎会同意你的上书?”
从来没讲过话的小鲜肉叶成敏,开口便单刀直入,一语道破地问出大家的疑惑。
祝书生呆愣一下后,思绪了良久。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肃然沉声说:“实不相瞒叶公子,司礼监和内阁的大人们都可能意识到,不久党争恐要更加剧烈,对于阉党和东林党来说,都不希望此刻鞑子趁机侵犯大明,夺我社稷。
所以两党大人们对我上书议和,都深感满意,只是此事的确有违我大明祖训。所以司礼监和内阁大人们意思是:此次和谈非朝廷所意,乃是我祝九台一人私下作为。也就是明说,是我利用户部主事的职务之便,窃取部司印涵,不经朝廷上报,擅自与女真敌酋会谈签约……”
众人大惊失色,都不会想到这书生这么有胆。孙之渼这漂亮婆娘早已花容惨淡,叶成敏眉头紧锁,继续柔声细语地问道:“那祝主事…祝大人你…,倘若此次和谈不成,两党大人自然怪罪与你,回来也必然要拿你是问。
即便此次议和成了,祝大人你也不过是个挡箭牌。背负汉奸、走狗、卖国贼的名头不说,朝廷也会为了宁息百姓舆论,甚至要你性命,祝大人……你可曾深思熟虑?”
祝九台好像对叶成敏的话不为所动,从容不迫地昂起他英俊面孔,嘴角还透着一丝笑意,在他充满自信的闪耀眼神里,更是一抹流彩飘过。
“国家危难时刻之中,如能救赎江山社稷。就算九台千刀万剐、身败名裂,又有何足惜。”
叶成敏瞠目结舌,祝九台讲出这大义凛然的言语,就连众人也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至于祝书生的侃侃而谈,吴伟更觉得他这书呆子已经彻底没救了。昨日他与王铎畅谈,书呆子为避免陷入张嫣立后之事,才用出使的名义去跑路躲难。
自己当时就很好奇,两害相权取其轻。得罪两党大人,还能苟且偷生,而出使女真必是死路一条。
难道他真的已经决定要自寻死路?现在的两党之争,全都是为了自己去不停的捞利益,这呆子还要为国献身?恐怕全大明就剩他一个纯种的热血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