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耸耸肩,“因为你曾告诉我:要是哪天真有人引诱我出卖你,不管对方出价多少,你都付得起——而且是双倍。”
“原来如此,你要两个老婆?两座城堡?”
“一个老婆一个城堡就行。只是提醒你,我想要坛尔,这城堡是个了不起的大家伙。”
放眼七大王国,望族显贵里有的是尚未成婚的闺女,但其中最老、最丑、最穷的成员,也不愿下嫁给科尔这样一位出身低贱的骑士。
像洛丽丝这般体胖愚蠢,被暴民操过几十次,莫名其妙怀上野种的女子,真是特例中的特例。奥莲娜夫人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
“很遗憾,眼下我无法提供任何东西,”维尔斯承认,“但你可以得到我的谢意,一如既往。”
“我已经有钱了,此外,我拿你的谢意来做什么呢?”
“维尔斯有债必还,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
“得了吧,老朋友。”科尔露齿而笑,“算了吧,维尔斯,换成是你,要在与兄弟和权钱之间作选择的话,只怕连眼都不眨,就会拿剑**喽。”
妈的,知我者,非他莫属。
科尔接着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会娶洛丽丝。”
“嗯?”维尔斯露出疑惑。
“是皇后指婚的。”科尔终是说出实情,“我总感觉绪塔尔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我得到内幕消息,你恐怕要被砍头。”
“所以?”维尔斯露出无奈。
“所以我们银色骑士团的兄弟们打算救你出去。”
“越狱!”
“难道你想被砍头?或者在斯蒂特地牢(1待上一辈子?”没等维尔斯回答,科尔又道:“趁王城不算太平,此刻正是时机。老朋友明天清晨我来接你。”
说完科尔便离去了。
牢门关闭,留下维尔斯一人在原地慌乱。
夜已深,维尔斯却无心睡眠。
在黑暗中,他望着床的遮罩,熟人的面孔依次浮现。
艾黎儿微笑着亲吻他;赤裸的艾莉亚在恐惧中发抖;盖伊抓向喉咙,脖子上血色消尽,面容却迅速发黑。他看见戴安娜的眼睛,奥莲娜豺狼般的笑容,还有那些贵族们邪恶的微笑——
清晨来临。
科尔如约而至,不知他从那里搞来的钥匙,打开了维尔斯身上镣铐。
“走吧!”
维尔斯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了牢房。
神奇的一路无人拦截。
两人很快走进了神木林,这里仍通往长的一样,诡谲神秘。
不过,同样这里也没人阻拦。
“出了神木林,一切就得格外小心。把兜帽拉起来吧。”科尔说。
维尔斯点点头,照办了。
维尔斯低头行在阴影里,跟紧科尔。
走下一道蜿蜒楼梯时,维尔斯看见了他在褐色兜帽斗篷里穿着老外套:下部为红粉相间水平条纹,上部是黑底上的三只金冠——银白骑士的纹章。
“科尔,我的老朋友,你还穿着那件老外套?”
“生是银白的人,死是银白的鬼。”唐托斯摇晃着站起来,抓住维尔斯的手,露出勉强的笑。
维尔斯峥了峥神道:“我是利剑划破王国的黑夜,我是矩火燃烧王国的腐朽,我是盾牌是王国最后的铁墙。我是骑士亦是战士。银白若在,王国便在。”
“我是人民的骑士,我是王国的仆人。我是银白骑士团的一员,我是绪塔尔的子民。
敌人!敌人!敌人!银白骑士团的兄弟是我最好的后背,我会拿着利剑斩尽侵扰这片土地的一切邪恶。来吧!来吧!来吧!绪塔尔王国永存!银白骑士永存!”科尔接着维尔斯的誓词徐徐背来,“维尔斯,此次一别……”
维尔斯看看老朋友的样貌,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是银白的人,死是银白的鬼。”
他们继续走完楼梯,随后穿越一个凹陷的小庭院。
科尔推开一道厚门,点燃蜡烛,领她走进荒废的回廊。墙边矗立着一副副空洞的铠甲,黝黑蒙尘,从头盔直到背部镶着龙鳞。他们快步通过,蜡烛的光芒映照在鳞片上,扭曲着它们。仿佛千万个骑士死而复生,维尔斯心想。
走下阶梯,来到一扇橡木和铁条制成的厚重门扉前。
唐托斯举起铁闩,推开大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维尔斯穿过十二尺厚的墙壁,发觉自己来到了城堡外面,眼前就是悬崖。河流位于身下极远处,天空在头顶无垠展开,两者皆为黑暗。
“往下爬,”科尔说,“到得底部,会有人撑舟把你送到大船上。”
“你不与我同去?”
“还有骑士团的其他兄弟。”
维尔斯点点头。
“去吧,我的老朋友!”
随后科尔便消失了,但他仍能听到急促的喘息,也能听见远方的钟声。他数着钟摆,数到第十,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边沿,伸出脚趾探索,找着支撑点。城墙在面前笼罩耸立,海上烟雾弥漫。
维尔斯向下一瞧,双手把岩壁攀住,石头冰冷粗糙,他时时觉得手指往下滑,凹洞也根本不够大。钟声持续。没爬到一半,人已发起抖来,感觉随时可能摔下去。再一步,他告诉自己,再一步。他继续前进,因为如果停下,一定会被重新捉去,活活死在昏暗的监狱。永远被那些所谓的贵族扣上杀害国王的帽子。
到达底部,维尔斯看了看眼前的海,又看了看四周,于是走进悬崖底深邃的阴影里,向下游行了大约五十码,只见前方有条小舟,半掩藏在一只烧焦沉没的巨舰背后,一个男人正在舟中等待。
维尔斯喘起粗气,蹒跚着去会他,“奥斯威尔?”
“别说话!”对方回答,“快上船。”这人拿撑篙当坐垫,生得高大瘦长,却是个老者,有长长白发和大鹰勾鼻,眼神被头巾遮掩。“进来,动作快,”他喃喃道,“我们快迟到了。”
两人均安全上船后,戴头巾的老人将撑篙滑入水中,用尽全身力气,将船向河口摆去。丧钟依然为死去的国王持续鸣奏,黑色的河水围绕小舟。
随着撑篙坚定、缓慢而有节律地拍打,他们愈行愈远,经过沉没的舰艇、破损的桅杆、烧焦的船壳和分裂的风帆。撑篙的叶片包了布,小舟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薄雾在河面升起,小恶魔的绞盘塔隐约出现在前方,好在拦江铁索已然放下,他们顺利通过了那成千上万活人被烧死的地方。河岸已不复见,雾气越来越浓,钟声缓缓褪散,最后连灯火亮光也全部消失,一叶扁舟深入黑水湾。全世界只剩下漆黑无边的水,漂浮不定的雾和两位沉默不语的伙伴,“还有多远?”他问。
“别说话。”船夫虽然年迈,身体却有力量,声音也极凶悍。
他的面容让维尔斯觉得奇怪地熟悉,但说不上为什么。
“别说话!”船夫咆哮,“声音会制造波纹,小丑爵土。”
维尔斯有些发窘,不由得陷入沉默。
划,划,划。
当东方的天空映出第一道曙光,蒙蒙发亮时,维尔斯终于在黑暗中发现一个幽灵般的形体:似乎是艘商船,帆已收起,只靠一列木桨保持低速运动。靠近之后,他看见船首像乃是头戴金冠、吹奏海贝巨号角的男性人鱼。雾中一声号令,商船便朝小舟驶来。
大船驶拢后,沿栏放下一道绳梯,船夫扔开撑篙,扶维尔斯登上去,维尔斯感谢他的帮助,对方却只咕哝了一声。
这位叫奥斯威尔的船夫也登上大船。
两名船员把他扶上甲板,“你终于来了,我的骑士将军。”
维尔斯记得这个声音。
一个火把突然出现在船舷,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斐迪南教皇?”
话音刚落,突然从雾中射出三箭。
第一箭奥斯威尔射中的胸膛,正好穿过外套最左边那顶破帽。其他两箭分别刺入喉咙与肚腹。如此突然,维尔斯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
之后,教皇命人将火把扔到尸体上,小舟迅猛燃烧,大船快速离开。
“你杀了他!”维尔斯怒目斥问。
莫非他逃离斯蒂特地牢,又要进入另一个陷阱中?
“维尔斯”教皇轻声说,“这种人不值得你生气。他是一个酒鬼,一个罪人。”
“可他救了我!”
“不对,他为金钱出卖了你。想想看,人们一定会把你的突然失踪,金袍骑士将到处搜捕,皇后立下赏格,谁知喝醉以后会不会再出卖你一次?一袋金币买得一时安全,一支好箭可保一世平安,”他有些悲天悯人地笑笑,“其实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照我吩咐,而我只有这个办法来救你。”
“还记得当初你评论国王的裁决后,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你说:‘人生不比歌谣。有朝一日,你可能会大失所望。”
刹时,维尔斯陷入沉思,是为艾黎儿公主自己的未婚妻,为盖伊,为科尔,为银色骑士团,还是为自己,根本分不清。
“莫非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每个人、每件事都是谎话?”
“世上大部分人是如此,除了你我之间,”教皇微微一笑。
“只有神木林里才能成功,其他地方都逃不过皇后手下小鸟的监视……我管他们叫小老鼠。神木林里没有墙壁,只有树木,没有顶盖,唯有天空。树根、泥土和岩石代替了地板,老鼠无处躲藏。老鼠需要潜行,否则就会人人喊打。”
他走下甲板,一边道,“需要我讲讲婚宴的事吗?亏得皇后精心筹划,歌手、杂耍艺人、跳舞的熊……你的未婚妻喜欢这场虚无的婚宴吗?”
“皇后准备的?”
“可不?那是她千里迢迢从布拉佛斯找来的表演团,婚礼之前,一直藏在妓院。花的钱就不用说了,藏人更费心机,最关键的是盖伊……这样说吧,别的君主渴了,端给杯子就会喝,而盖伊呢,不伸手进去甩甩,他还意识不到里面有水。”
甲板在脚下颠簸,维尔斯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摆。
“他们认为是我毒死了盖伊。”
教皇微笑,“是啊,你很快就要被通缉了,维尔斯。”
看着维尔斯的红瞳,斐迪南知道一切尽在他计划之中。
“为什么要他死?”
教皇抚摸胡子,“我并没有动机。我远在千里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金钱没有军队。这场闹剧不过是贵族们互相交流的游戏。”
“游……游戏?”
“这是一场权力的游戏,一场贵族之间游戏。”
维尔斯看见佩拉城渐渐消失在薄雾中,思绪竟也变得茫然,下意识的脱口询问:“该到哪里去呢?”
“萨克斯,去哪里,去萨克斯。那里没有贵族,也没有等级。你只需靠你的武艺和智慧。”
维尔斯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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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斯蒂特地牢:绪塔尔王国专门关押罪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