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彼端,钟声响起。
艾黎儿犹在梦中。
“父亲死了。”
她告诉房间里的花盆,不知它们能不能将自己唤醒。
其实,离开王座厅时,他还没死,只是跪倒在地,抓向喉咙,抠挖皮肤,挣扎呼吸。那番景象如此骇人,她不由得啜泣着转身逃掉。
奥莲娜夫人也逃了。
“您有一颗温柔的心,孩子。”奥莲娜夫人途中告诉她,“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为一位离弃自己,并把自己丢给没用的男人哭泣。”
“温柔的心,我有一颗温柔的心?”她只想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却又硬生生地咽回去。
钟声响起,缓慢而充满哀悼,咚,咚,咚。
劳勃国王去世时,他们也这样敲。
“父亲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他真的死了?悲伤的眼泪在哪里?”
艾黎儿坐在房间的铜镜面前重新审视自己。
前些天,王后嘱咐我:宴会时选深色衣服,这样会暖和些。
不过,她没有黑衣服,因此挑了件棕羊毛厚连衣裙,美中不足的是,前胸缀有无数水珍珠。没关系,斗篷会把它们遮住。斗篷乃是深绿色,带有一顶极大的兜帽。她把裙子当头套下,裹紧斗篷,暂时没遮脸。
艾黎儿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身子越发变得麻木,仿如梦游。指头好似成了陶瓷、成了象牙、成了钢铁,僵硬笨拙,怎么也弄不好头发。
浓密的秀发随之垂下肩膀,披散到背上。手中发网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银丝十分悦目,宝石却是黑色。索漠的赤黑晶。她仔细查看,发觉丢了一颗,丝线交接处有颗结晶不知所踪。
她突然恐惧起来心脏砰砰狂跳,几乎无法呼吸。一颗来自索漠的赤黑晶,一颗易碎的剧毒宝石……
瞬间她回想起宴会时的种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她,肯定原本就嵌得不牢,没错。它就那样掉下去,落到王座厅地板上,或是院子里,或是……”
银丝勒进指节,她茫然地摸索着结晶消失的空洞,想停止,却停不下来,好比舌头爱舔牙齿中的空洞……国王已死,那个从前珍爱他的君父已然下了地狱。而她现在依然最爱的人却又深陷牢笼,“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听见窗外树叶轻响,忙将发网挤进斗篷的口袋深处。
“谁?”她喊,“是谁?”
神木林中阴郁黑暗,远方传来哀悼盖伊的钟声。
“是我,姐姐。”
艾黎儿慌张的收起发网,再检视一边镜中的自己,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姐姐,我好害怕。”艾莉亚飞扑进姐姐的怀中。
艾黎儿抚摸着妹妹的秀发,瞧见那褐色的眸子浸满泪光。
窗外钟鸣不绝,寒风呼啸,好似“他们父亲”在垂死挣扎时发出的那细得吓人的嘶声。
“姐姐,您可知道?维尔斯被捕了。”
“维尔斯?”她非常惊讶。
“没错,就是维尔斯,国王的侍卫,我亲爱的哥哥,可母后却认定是他作恶。”
艾黎儿抓住她的手,扯了扯,“来,一会儿就没事了,别害怕。”
艾莉亚和姐姐一块在床堤坐下。
“我不想听女人哭哭啼啼,父亲经常这样说,现下只有他母亲为他流泪了。”她思量,“维尔斯毒死了父亲?”她的未婚夫敬重他的父亲,这点她一清二楚。“他真的会下得了手?他知道我发网上的黑紫晶?不对……”艾黎明瞬间重拾记忆。
宣誓前,是的她的母亲重新帮她收拾。
“母亲大人!可是维尔斯重新为父亲斟的酒。不会是维尔斯的,我们宣誓过从此一个躯体,一个心灵,一个魂魄。难道是那个金杯的问题?……”
艾黎儿越想越恐慌。
全城的钟响起来,处处都在回应她的猜想。
————
国王死了,人们告诉他,“维尔斯用匕首割了国王的喉咙,”
札尔斯在酒馆喝酒时,一名水果贩子大声传扬,“然后以大金杯喝陛下的血。”
“给毒死的!”店主反驳,“当时国王的脸黑得跟李子一样。”
“愿天父公正地裁判陛下。”一名修士呢喃。
“公主是从犯,”一位穿罗宛家制服的弓箭手信誓旦旦,“完事以后,她撒一把硫磺,就着烟雾消失不见。有人还看见一只嘴里淌血的幽灵在城堡内徘徊呢。”
札尔斯坐倾听,只觉言语左耳进右耳出,一角杯麦酒遗忘在左手中。
盖伊,我的仇敌,我的国王。
他试图回忆他母亲的面容,但无论怎么想,脑海里出现的还是盖伊的脸。
“他**的,真是见了鬼。”札尔斯小声骂道,一口气将买酒喝了个精光。
“明天我就去向皇后要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然后他狠狠将酒杯砸到桌上离开了酒馆。
————
“维尔斯,”凯冯爵士疲惫地说,“如果你确实和谋杀盖伊一事无关,请拿出真凭实据,好在审判时洗刷自己。”
维尔斯从窗边回头,“由谁来审?”
“此事当由王室亲自审理。既然国王已死,担子就落到首相头上。”
“我可以要求比武审判吗?”
“我建议你放弃这个打算。”
“为什么?”
“皇后的证据每天都在膨胀。”
“是吗?”维尔斯眨眨眼皮,“你相信我吗?凯冯?”
凯冯露出笑容,“老朋友,说实话我真的不认为,是你害死了国王。”
“我想找人做证。”
“老朋友,现在你受弑君和弑亲的双重指控,怎可能来去自如?”凯冯爵士将手朝桌上一挥,“这里有纸、有笔、有墨水,把证人的名字写下来,我以身为金袍骑士的荣誉向你保证,会尽一切努力将他找到。但开庭以前,你确实不能离开此地。”
维尔斯,“你能准许我的侍从为我奔走吗?就波德瑞克那个孩子?”
“当然,没问题,我这就把他找来。”
“谢谢你,快去吧,去吧,越快越好!”他踱到桌边,当开门声传来时,不禁下意识地回头道,“凯冯?”
凯冯爵士停步,“什么?”
“这事不是我干的。”
“希望如此,维尔斯,希望如此。”
凯冯走后,维尔斯坐到椅子上,拿起羽毛笔,取出一张空白羊皮纸。
谁会为我说话?他边蘸墨水边想。
许久后,波德瑞克进门时,桌上仍是白纸一张。
“大人。”男孩道。
维尔斯搁笔,“马上把艾黎儿公主找来。告诉她,我又话对她说。找不到她,不准回来。”
“是,大人。噢,不,我的意思是,不找到他,我不回来。”男孩跑步离开。
波德下午没回来,晚上也没回来。
不知不觉中,维尔斯在窗边座椅上睡着了,深夜方才浑身酸痛地醒来。一名仆人端来麦片粥和苹果,外加一角杯麦酒。他边吃边瞪着桌上那张空白羊皮纸。一小时后,仆人回来收走餐具。“你看见我的侍从了吗?”他开口问,对方摇摇头。
他长叹一声,再次提笔。
戴安娜,他写下三个字。看着这三个字,维尔斯咬紧牙关,百感交集。
他不相信盖伊是进食噎死的,最可能作案的是戴安娜。
盖伊当时就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最大的疑点在于……她是如何下毒的呢?”
维尔斯不相信皇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害国王,毕竟他们夫妻二人是如此的相爱。
“如此说来,找到她又怎样?哪个法官会相信国王的老婆会毒杀害国王?连我自己也不信!”
突然,监狱的门被打开。
他犹豫着踏进房间,脸上写满忧愁。这名佣兵出身的骑土,穿一件镶银钉的夹克,披一身沉重的骑马斗篷,剑带上塞了一双上等皮手套。
只是看他一眼,维尔斯就露出笑容打趣道,“你架子挺大。”
“若非看见了波德瑞克那孩子,我还根本不来咧。今天我定在史铎克渥斯堡用晚餐。”
“史铎克渥斯堡?”维尔斯从床上跳下来,“诸神在上,你和那儿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老婆的家,”科尔的笑容好似一只叼住羊腿的狼,“后天我就和洛丽丝成亲。”
“洛丽丝。”
漂亮,真他妈漂亮。这下奥莲娜夫人为自己的弱智女儿找到了一个“骑土”丈夫,洛丽丝肚里的杂种有了父亲,而出身低廉的科尔爵士更在王国贵族中迈进了坚实的一步。
“听我说,这无疑是个亏本买卖,那女人分明是个痴呆。”
“我想要天才,就该娶你了。”
“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等她生下来,我会把她肚子再搞大。”
“她不是史锋克渥斯堡的继承人,”维尔斯摊牌,“她还有个姐姐法丽丝——此人结过婚,迟早会有孩子。”
“据我所知,她结婚十年都没生产,”科尔淡淡地道,“她丈夫不上她的床,专门在外面鬼混。”
“他和山羊鬼混也改不了继承顺位的现实!奥莲娜夫人死后,领地会传给法丽丝夫人。”
“法丽丝死在她母亲之前就不会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