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陈平安来到工地干活,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的搭档刘吉利。这时,另一个工友过来说吉利昨天晚上去外面偷菜被抓了,说是要关三天才放出来。平安想着要是有个电话就好了,昨天晚上我就可以早点告诉他了。工友继续说道:“这吉利也够倒霉的,昨晚刚撩几把青菜到手里就被抓个正着。他这人老实巴交的,除非是真的买不起吃的,他从来都不会跟着别人去偷东西的。怪就怪这狗日的包工头,都一两个月了还不发工资,还好我有点积蓄,不然我也要去偷东西吃了。”陈平安想起自己前几年刚到这里的时候,那时候身上的钱用光了,工资又还不发,要不是有几个老乡救济下,那真要挨饿了。有一天晚上几个老乡说晚上出去偷点菜,刚开始平安不想去的,他从来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一个老乡就跟他说没事的,我们不偷别的,就抓几把小菜就回来,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死劲地跑,没人会为了几颗菜追你几公里的。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一勾下弦月懒洋洋的挂在天角。他们几个人来到一两公里外的一片菜地里面,平安的心像打鼓一样呯呯直跳,他撅着屁股拔起一颗白菜,土都没抖抖就赶紧放进尼龙袋里面。突然,一束灯光照过来,平安拔腿就跑,哪知道摔了个狗啃屎。后来他才知道别人都是蹲着偷菜的,只有他高高的把屁股对着天,这荒诞的姿势加上踩到地面腐烂打滑的菜叶不摔跤才怪呢。那天晚上就是王利发抓到他的,王利发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羞愧难当的小伙子,愤怒地说道:“你们这些外地人还真是没素质,连几颗青菜都要来偷啊。”平安低垂着头说道:“没钱,买不起菜。”“没钱也不能来偷啊!你是在附近上班的吧?上班怎么会没钱呢?我看就是你们外地人素质差,喜欢偷鸡摸狗的。”平安抬起羞红的脸说道:“不是的,我是真的没钱买不起菜才出来偷的。”王利发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陈平安,心中怒火也消解了一大半,于是和平安闲谈了起来。等到平安讲完自己的事之后,王利发已经开始可怜眼前这小伙子了。平安说道:“你真是个好人,我听老乡讲别的本地人遇到偷菜的不是用石头扔,就是拿着棍子来追打,哪有像你这么斯文的。”“为了几颗菜伤到人不值得,你以后别偷了,偷盗是会上瘾的,我这里有二十块零钱,你拿去买菜去。”平安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很多人都把他们当苦力看,瞧不起他们每天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们当中有些人又不争气,总是喜欢偷鸡摸狗的,时间一久他们就变成了别人口中那没素质的外地人。
第二年平安变成了王利发的租客。平安含混的活了二十多年,在饭店当过服务员,在服装厂、电子厂上过班,那些工作他都不喜欢,他觉得不自由,最后他来到这工地,虽然苦点累点,但自己的活干完就行,想抽烟就抽烟,想喝酒就喝酒。一向节俭的他前段时间下血本请客送礼,缠着工地上一师傅教他开手扶拖拉机,师傅和他关系一直很好,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就答应教他了,他聪明机灵,不到半个月时间就学会了。学会开拖拉机之后,平安就想着去另找个工地开车,这样又轻松,钱又挣得更多。村子里正准备新建一个工厂,平安就过去打听情况。老板看他年轻力壮,面相可亲,不像会乱搞事情的人,虽然开车技术还得磨练,但通过谈话也能看出是个做事沉稳的人,所以就招了他。新的工作落实之后,平安又想着住宿条件也得改善下,毕竟这么些年东奔西跑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住在集体宿舍,自己倒无所谓,只是太苦着媳妇春香了,并且办起事情来也不方便。他十六七岁就跟着别人跑到广东打工,十九岁那年碰到了春香,两人连喜酒都没办就在一起了。平安一边想着往事,一边寻觅租房信息。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平安在村委会门口再次见到了王利发。
“王大哥,原来你是个村干部!怪不得说话做事那么斯文。”平安高兴的说道。
那时候大多数人还买不起手机,平安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工地,不爱出来闲逛,碰到王利发也实属运气。最后王利发把自己的偏房租给了平安。三天后刘吉利出来了,脸上和身上有些伤痕,还好不算严重,不影响干体力活。
马克思说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劳动应该是一种有着主观能动性和自我意识的活动,人因为劳动而更富有创造力。初中都没毕业的刘吉利显然没读过马克思的著作,他的劳动就是枯燥辛苦的笨重体力活,第一天上班结束后他双手都快拿不住筷子了,吃了几大碗饭后就倒在简陋的、闷热的宿舍呼呼大睡了。人会不会因为劳动而更富有创造力刘吉利不知道,但他知道劳动一定会让你更有耐力。等到手上、肩上、脚上全都磨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时,一个壮劳动力就算培养完成了。吉利虽说从小在农村长大,吃苦耐劳已然是一种刻在身体里的习惯,但毕竟重体力活干得还是比较少的。他回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身体发育之后总感觉自己力量冲天,干什么农活都要抢着去显摆自己的能耐,结果几趟下来自己就遭不住了。父辈们挑着一百多斤重的担子气定神闲的抽着旱烟有说有笑,而他肩膀早已磨得红彤彤的,辣痛,他只能从在前显摆到咬牙在后坚持了。看着被无数先祖踩实的黄泥路,他突然悟到耐力和耐心才是征服自然最有力的工具。
好不容易准时发放了工资,刘吉利和另外几个小年轻决定去潇洒潇洒。晚上吃好饭喝好酒之后刘吉利他们几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镇上。老街道繁华热闹且拥挤,不算宽阔的马路两边摆满了货摊,货摊前围着不少人,货摊后面几步的店面房里也是熙熙攘攘的顾客。街上有卖各类小吃的,有摆地摊卖衣服的,有卖皮包皮带的,有卖电影光碟的。云贵川方言,ah河南方言,东北方言,江浙方言等等,你一言我一语汇集成语言的洪流。若是西汉的扬雄穿越过来,他一定会以为这是帝国的中心—长安呢!殊不知这只是一个江浙地区的普通小镇。他们几个小伙子开心地挑选着自己心仪的物品,等到东西买好了,逛够了,就心满意足地骑着车回工厂宿舍。拐过主街道,他们几个人骑车经过一条偏僻一点的街道,街道上没有路灯,比较昏暗,只有几家理发店前三色灯在旋转闪烁。刘吉利决定停下来洗个头、理个发,稍微打扮下自己。其中一个工友色眯眯地说:“吉利,你是要洗大头,还是要洗小头啊?”
“什么大头小头啊?”吉利皱着眉,一头雾水的回道。
“小头就是你下面那个了。”工友们一边笑一边指着刘吉利的下体说道。刘吉利才十八岁,在老家他只牵过几个女生的手,连女人的胸脯都没碰过,被工友们这么一指,刹那间脸就绯红了。他跳上自行车死劲一蹬就向前冲走了。你们这群流氓。
刘吉利那天晚上梦到自己进入了一家发廊,迷迷糊糊的自己就脱光了衣服裤子。他双手抚摸着女人的胸脯,那么软,那么香。他口干舌燥,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女人用她温暖湿润的嘴唇亲吻着吉利,吉利只觉得浑身一震,下体像一粒爆米花一样炸开了花。
吉利第一次见到李冬梅的时候,她才十七岁。她个子不高,皮肤白皙,面容姣好。那天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时间,工友去玩具厂找女朋友,叫上吉利一块去,工友说玩具厂全是女孩子,带你小子去开开眼。工友的女朋友带来了宿舍的冬梅,大家一起逛逛街,看看电影。冬梅和吉利老家隔得不远,说话互相都听得懂,吃菜口味也差不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是一边说方言,一边学习普通话的,碰到语言相通的,感觉都要亲切一些。经过好几次的见面聊天,吉利和冬梅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没有什么浪漫情节,也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看对了眼能相互依靠就可以了。
吉利和冬梅结婚那天,熊岭村大多数人都来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以前嫁到我们这里最远的不过就是隔了几座山,现在吉利是开创了一个新纪录,隔了几个县。好几个年轻点的媳妇就说这哪是最远的啊,陈老师家的儿媳妇才是最远的,都隔着好几个省呢!老人回道,对,对,老了,记性差。一个年轻的女人回道,这也不怪您老记性差,主要是陈老师家的儿媳妇就像大水冲来的一样,一没有媒人说亲,二没有热热闹闹的办个婚礼,就那么直接来了。另一个年轻女人接话说道,是啊,是啊,为这事陈老师有一段时间和人聊天都像矮了半截似的。别人开玩笑说还是陈老师你家平安厉害啊,不要父母掏一分钱媳妇就有了,连孙子都给你送回来了,陈老师就只能打哈哈说现在年轻人怎么样怎么样,和老一辈观念不同了什么的。哈哈,是的,是的,陈婶那段时间都躲着人走路,生怕别人跟她提起儿媳妇的话题来聊。这边一群年轻点的女人嘻嘻哈哈,另一边几个老人也在说着自己的见解,现在年轻人胆子真大,娘家隔得这么远,嫁妆也没有,就来几个人送亲,这要是我们那时候会被人笑话的。
爷爷奶奶带着陈远也来喝喜酒了,陈远和一群孩子坐在一桌。等大人们吃完,他们几个就偷偷的去搞点剩的白酒抿抿嘴,那味道太辣了,几个人又赶紧去找水喝。喝完水大家又到处去找没燃过的鞭炮来玩,大人们三令五申叫他们千万别去捡鞭炮,可一旦离开大人们的眼皮子底下,谁还记得那些叮嘱啊。
农村的流水席简单而亲切,亲朋好友,老老少少聚在一块,聊天的聊天,玩闹的玩闹。院子中间空地、邻居家厅堂都摆满了桌椅,传菜的一声:“菜到了。”小伙伴们就兴奋的盯着看是什么菜,然后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大人们愉快的聊着天,小孩子们吃好后到处跑着,打闹着。素日安静的陈远在这个时候也会放纵自己喧闹起来。多年之后陈远在大城市的高端酒店参加婚礼的时候一再回忆自己当年的快乐。酒店内金碧辉煌,高高的穹顶万丈光芒,地上是柔软的花纹精美的地毯,桌上是洁白的桌布,椅子套着同样洁白的座椅套,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精致典雅高贵,可就是让人觉得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连说话都顺带小声了很多。陈远还是喜欢那开阔的露天流水席!
吉时一到,新郎新娘就开始拜堂成亲了,其实仪式也很简单,先是跪拜好父母,之后是喝合卺酒,接下来就是大家最喜欢的闹洞房了。有人用线吊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让新郎新娘同时咬住苹果,寓意平平安安。苹果摇摇晃晃,这边吉利咬到了,那边冬梅嘴又滑了,那边冬梅刚咬住,吉利嘴又滑了,逗得大伙咯咯直笑。等到两人快要都咬住时,那人把线一提,吉利和冬梅就亲到一起了,这下大家更欢乐了。陈远用手捂住双眼,透过指缝新奇地看着羞红脸的新郎和新娘。
几天过后,爷爷奶奶又带着陈远来吉利家做客。
“陈叔,陈婶你们就别担心了,平安哥在外面混得好着呢。他人勤快聪明,现在都学会开车了,工资比我高多了。我回去上班后也要跟他学开车。”
“我妈呢?叔叔,她在做什么啊?”陈远急切的问道。
“你妈妈啊,她还在玩具厂上班。不过她准备辞职不做了。”陈远脑袋里闪过妈妈寄回家的那些可爱的玩具,追问道:“那她要做什么啊?她准备自己开一家早餐店,现在到处建设工厂,工人越来越多,大家早上上班都没时间自己做吃的,她准备在工厂旁边开一家早餐店。”吉利回答道。
陈婶在一旁接话说着:“儿媳妇这人就是脑子活络,想法多,胆子也大。”
这一点陈婶说得非常正确,王春香胆子的确不小。当时在广东上班的时候,干活是计件数的,主管经常少算工人一两件,别的姐妹都默认了这种情形,只有春香敢和主管对骂。那时候三山五岳的人到沿海打工,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家自发的组成同乡小团体。春香和主管白天在工厂大打出手,晚上两边的人就发生了群殴,好几个被打进医院了,平安和春香留了些钱给受伤的老乡之后就赶火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