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兽,许延的一个语气变化都能让她抖一抖。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们正式确立这种关系的那天,也是盛夏时节,太阳很大,她坐大巴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农村,许延的司机在车站接她,她一身汗气的坐进散发着香水和高级皮革味道的汽车后座,
这辆黑漆漆的汽车开了好久,随即进了山路,汽车盘旋而上,她的心被绕得晕晕的,很困,却又不敢睡。汽车一直开上山顶,停在这栋中式别墅又高又厚的院门前。
这栋建在山顶上的别墅是那么典雅,每一处都是奢华的极致,是她从来没有触过的那个富裕世界。
她手足无措的站在摆满古董的客厅里,又被人领上二楼,进了茶室,见到了许延。
他一身清凉,也不急着说话,很闲适很从容的倒一杯茶给她,秀气的细白瓷杯里盛了浅浅一抹嫩绿,她因为紧张而把一盏茶抖泼的只剩个底。
这片段的场景直焊进灵魂,像贴身衣物里的一根无形银针,时不时顶出来刺疼她,此后每一次有意识或是无意识的想起,都一次比一次更羞愧自己的愚昧粗陋。
她花了多少力气——学习插花,学习古典舞,学习茶艺,对着镜子练习羞恼、嗔怒、咀嚼,戒掉奶油蛋糕,调整走路姿势……她不断的不断的,纠正那个很乏味、很不解风情、很上不了台面的自己,一分一秒不松懈的填补内涵。
现在,许延不该抬眼皮看一看,看她如今将天真和风情融合到怎样的浑然天成?
许延没看她,像是看腻了,像是懒得看,他静静抽完了一根烟,说:“你现在住的公寓,已经转到你名下,这是房产证。”
“不用,大学里有宿舍的……”
许延将一个红本推到她面前,转过身,是有备而来的,再转回身,一只鼓鼓的牛皮纸袋从他手里脱落,半瘫在房产证上,“这个你拿去。大学四年的学费,我已经帮你交好了。”
做完这一切,他确信自己已经将这场谬误的缱绻体面收场,下巴一抬,说:“司机在外面,他会送你回去。”
言思隐没动。
她不是想厚脸皮的赖在这里,她只是突然没什么力气。
她被抛弃了,这一天终于来了,跳崖之人终于触底,她感到一阵酸楚的解脱。
许延敷衍的摸了一把她的脸颊,语气温和,“你长大了,一直跟着我,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回去吧。”
他注意到她今天的装扮了?
所以才说你长大了。
长大了,所以不喜欢了?
……
她和许延的第一次见面在这里,之后的每一次见面也只在这里,现在告别也在这里。
像这样的房子他有几所?像言思隐这样女人他养着几个?她从来都不是唯一,这是她很早就知道的。
明明一早就知道的。
言思隐站起了身。
她想做点什么,比如在“临终”前让他印象深刻的凶一把,以区分于所有那些任他摆布和摆脱的女人。
但是她没有,因为她不敢。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扶住门框,转头去看许延。
正巧许延也正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有一点怜惜,也有一点衡量。怜惜的是她过于年轻、她的无助和被他利用的贫穷,衡量的是她过去三年的装巧卖乖里究竟有几分自卫以外的诚恳。
他们对视一瞬,言思隐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微笑,“再见,许先生。”
没等许延作出反应,她赶紧转身,飞也似的的冲下楼。
司机一直等在原地。
很规矩的替她开了车门,脸上没什么表情,做过很多次的样子,有了一套得体的经验,就连神态上的恭敬也是一如往常,丝毫不因为她被抛弃而生出轻视和怠慢来。
汽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下。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帆布包,从包里翻出一只印着卡通熊猫图案的保鲜盒,里面盛着下午新烤的西饼,淡淡的奶油味浸染着密闭的车厢。
她打开车窗,将饭盒扔了出去,又将许延给她的现金塞进包里。年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夜风涌进来,吹碎她的一颗眼泪。
漆黑发亮的劳斯莱斯从夏夜开出,穿过高山,穿越星海,将她送到这个地方。
言思隐感觉自己还穿着那件雪白的连衣裙,白雪纷飞里,她冷得有点抖了。
宋珩说:“能和我聊聊你的从前吗,
“如果不是艾米教授去广西考察,我就不可能被她领养,也许一辈子都陷在那个又穷又落后的地方,连学籍都没有。”她面容平静,轻轻吸了一口气,柔和的说:“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比较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