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瘦削的陆老爹在忙着煮馄饨，而陆大川却放着几张摆着瓷碗的桌子不收拾，坐在一张小桌子上与两位女子讲着荤段子，时不时逗了两位水灵灵的小娘子花枝招展。

秦如意没有过去打扰，悄悄拐个弯在两个彪形大汉中间走进后门，熟门熟路的进了金芙坊的后厨区，把獐子放在一块空地上，站在一旁等着杂役把管事的请过来收货给钱。

少时，那位微胖的锦衣中年男子金管事便领着两名杂役从过道走了出来。

金管事笑容可掬，伸脚轻轻踹了踹地上还在挣扎的山货，笑道：“货不错，按如今行情值个十七八两。念你每次送来都是活的，本管事便照例溢价收了，二十两如何？”

秦如意点了点头。

给金芙坊提供野味，是从秦老头刚成家那会便开始了。一切只因金芙坊给的价格公道，亦从不拖欠银钱。

金管事笑眯眯的取下腰间钱袋，从里面掏出一大一小两锭银子，摊开掌心递到秦如意面前。

“这是二十五两银子，多出那五两，是给你老爹买东西补身子的一点心意。原本要亲自去探望一下你老爹，却一直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你就代我跟你老爹道个歉。”

秦如意躬身拱手行了个礼，谢过金管事的好意，只伸手拿了那一大锭银子，留下了那一小锭银子。

少年郎的眼睛眯得像个月牙儿，“管事有心了，这些年承蒙管事照顾，如意跟我家老头已经感激不尽了，哪敢再接受管事的馈赠。”

金管事一怔，却也没有觉得太意外。

他很清楚老秦头一家子油盐不进的性子，一向不爱接受别人的帮助。

也正因如此，一向精明市侩的金管事更为欣赏秦如意。

在他眼里，这个笑起来嘴角上扬，边上还带着两道弧的阳光少年，言谈举止处处流露出淳朴和本分，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意，可曾想好去景王府任职一事？”金管事也没再坚持，把银子塞回腰间，随口问了一句。

景王府一刀笔文书年迈请辞，想做完今年便回乡下养老。与王府管家熟络的金管事便想推荐秦如意，希望帮少年郎谋个吃公家饭的轻松差事，也顺便帮了王府管家朋友的忙。

秦如意犹豫了片刻，微笑着答道：“待我家老头身体有好转了，如意再登门答复管事，可行？”

少年郎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反正到过年也还有好几个月，他得先把老秦头的身体调养好才能决定做其他事情。

“唉……王府文书可是个肥缺，俸禄和身份地位可远超官府一般吏员，不少人盯着呢，你想去得尽快给我回复。”

金管事叹了口气，他知道秦如意不是处世圆滑之人，但他担心少年人分不清轻重缓急错过了这个好差事，还是不忘语重心长多唠叨了一句。

秦如意点了点头，没有多话，再次拱手行礼后转身出了金芙坊后厨。

能进王府当差，哪怕只做个抄抄写写的小文书，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业，他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家里老头的命需要银子吊着，他不得不进山赚多点钱。

对于那位喜欢流连于烟花之地的景王殿下，他并不太了解，只是听到过很多坊间传闻，这位天篪国的皇长子十多年前因勾连妖族被废掉太子封号，贬为藩王就藩于锦州。

但俩人却有一面之缘，就在金芙坊后门的这条后巷。

秦如意清楚记得，那是一个下着冷雨的清晨，巷子里压根没几个莺莺燕燕，摊贩中也就只有陆老爹在金芙坊后屋檐下支棱起了摊子。

而这位天篪国人尽皆知风流年轻藩王，那天却破天荒孤身一人，坐在唯一的一张小桌子边，神情落寞地低头吃着一碗鲜肉馄饨。

彼时，身披蓑衣的秦如意送了野味出来后，也跟陆老爹要了一碗馄饨素面，俩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当时的秦如意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就是锦州城土皇帝。但景王褚凤程却知道，对面坐的那个少年，是天篪国大儒蔡夫子门下屈指可数的学生之一。

秦如意走出了金芙坊后门，朝阳已微微探出了头，他看了看天边，突然有点想念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