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便成为大儒门生弟子,让这孩子顿时成为锦州城的风云人物。
但秦如意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每日天微亮,他就背着老娘做的紫竹小书箱,从城西走十余里路到城东郊的知善堂念书。
玩耍,读书,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直到秦如意十五岁那年终于被打破。
那一年冬天,他那身体一直不太好的老娘走了。这个素来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的悲伤。
可俗话说祸不单行。同年年底,老秦头也因深受丧妻之痛,加上长年累月的劳累过度而病倒。
城西名医黄郎中说,老人是常年透支身体,又遭受打击导致身子骨垮了,像风中的蜡烛,说不定哪天就吹灭了。
此后老秦头便卧病在床,就算勉强下榻也走不了几步。最近半个月,老人更是变得有些痴傻,常常忘了自己是谁。
于是,少年郎秦如意便再也没有去蔡夫子的知善堂上学。他拿起了老秦头的猎弓,三天两头便进山打猎去了。
……………………
秦如意靠在床头望着窗外,一直到天边微微露出曙光。
他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会反复几次做同样的梦。
隔壁老秦头的房间里又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秦如意揉了揉脸颊,起身出了房间。到伙房里生火把昨晚熬好的粥热了一下,拌了点桌上的腌菜和菜汁。再把中药罐子添了点水,放在炉子上煎。
小半个时辰后,秦如意把一小碗稠浓的药汁和一大碗粥端到老秦头房间。
房间昏暗,不过半年便满头白发的老秦头躺在病榻上,当初那副健硕的身子,这时也变得瘦骨嶙峋。
听到咯吱推门的声音,老秦头勉强抬了抬眼皮,“如意啊,老婆子交待过,得等到你成亲后才能下去陪她,可老头应该是没法等到那天了,到时候在地底下见到她,肯定少不了挨一顿臭骂。”
老秦头精神萎靡,连吐字都虚弱无力,不过却是难得的清醒时刻。
秦如意咧嘴笑了笑,把粥和药搁在病榻旁的小木桌上,蹲在床前伸手握住老秦头干瘦的手掌。
“老头,你只要每天按时把药喝了,把饭吃了。等到过年那会,我一定请蔡夫子替我做个媒,给你拉个儿媳妇回来。”
秦如意只能这样劝慰秦老头,老人们都说给病入膏肓的人一个盼头,多少能刺激一下病人的求生欲。
老秦头叹了口气,浑浊的两老眼神发直望着门外。
“得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之前你老娘还没走的时候,上门说亲的媒婆都快踏破门槛了,你小子却一个都看不上。现在你老头病成这副模样,没人敢来了。也是,有哪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到个穷人家当端屎端尿的丫鬟使唤?”
老秦头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秦如意端起粥碗,用小木勺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老秦头嘴边,微笑道:“老头你就别想太多,早点养好了身体,以后再有上门说媒的,任你选,我不说话。”
老秦头张嘴喝了一口粥,坐了起来,接过秦如意手中的粥碗,又叹了口气。
“你赶紧上学塾去吧,老头这会还能照顾得了自己。”
秦如意无奈点了点头,老秦头并不知道他没去上学塾了,就算知道了,老人也不希望他天天在家守着自己这个废人。
秦如意其实想趁老头清醒陪他说说话的,毕竟这段时间,他更多看到老秦头坐在那台纺纱机前,像丢了魂似的不停傻笑着轻唤“兰儿”这个名字。笑着笑着,又突然惊恐万分的不断叫嚷着兰儿你别怕,有秦哥哥在。
而老秦头嘴里的兰儿,便是秦如意养母的名字。
天篪国大多数民众皆笃信佛家缘法,相信人皆有前世今生,更相信轮回之说。
秦如意和城东鸡鸣山金光寺的大觉和尚聊过,大觉和尚说老头会变得如此,是因为知道老伴儿在下面等他,怕她等自己太久,更怕她没有自己在身边会被欺负,才不愿意让自己好起来的。
秦如意却隐约感觉到真相并非单纯如此,更多原因还是老人不想拖累他。
好像世间为人父母者,大多都不希望老了之后成为子女的累赘。
秦如意出了老人房间,来到院子墙角边的柴房,扛起那条被他打晕了的大獐子,迈开大步出了家门。
这两年俩老先后病倒,加上老人吊命的药材又极其昂贵,家里其实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从未干过苦活的他才不得不进山打猎。
秦如意知道,两位老人倒下后,自己就已经是个大人了。成年人的世界,无非就是努力干活赡养老小。好在自己尚未成家,可以尽全力挣钱给老人一个安定的晚年,最后风风光光给他送终。
这些可比虚头巴脑的陪伴更为重要。
毕竟人饿了要吃饭,病了要求医,哪怕死了,身为子女也得花钱替他买副上好的棺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