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上班。宋园进入这个厂房，屋子不算大，有两排缝纫机。宋园第一天的工作是刷去鞋上的银线标记，桌上几只八宝粥罐子，里面是水兑的洗洁精，两人共用一个，一手撑开开鞋面，一手拿只牙刷伸到八宝粥罐子里沾些洗洁精，伸出罐子之前在罐口一磕多余的水，然后对准污渍来回摩擦。这个去污区，一股洗洁精的清香。她没和那几个比她小的男孩说话，也没有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干活，她的一双小手对这种细纤手工活儿极为擅长，一条小蛇似得穿行在鞋面，每次干这种活儿，她都是最快，她不会偷懒。

或许她是幸运的，一根筋的人才会活的更痛快，痛快的过活才不至于后悔。但她也有小心思，希望通过样的特质，吸引男孩注意。一个大纸箱的鞋面唰唰完成清洁工序进入宋园腿另一边的小纸箱，准备上缝纫机，迎接新改造。鞋厂分了几道工序。但宋园来不及观看，一心扑在刷子、洗洁精、鞋面上，她不会让雇佣她的人吃亏。或者说，听不得别人说她不是。

上午结束，没有感到累。骑车去附近的小餐馆吃午饭，推自行车时也和男孩们距离很近，那些初中毕业的男童孩，孩童稚气余存，青春期正旺，孩儿时的虚胖渐嶙渐峋，青年男子的瘦长形体一天天依附，是男孩最惹人疼的时候，同龄的女孩儿是花骨朵，那他们就是比花骨朵还脆弱的嫩雨，摔在地上打的自己生疼。

正在发育的长腿白天委屈弯折在桌子底端，一双大比例的脚搭在横梁上，脊梁因劳累而佝偻着。下班，整个身体就舒展开来，没有弯折的骨架流畅优美，流畅是男性的魅力。

中午去吃小笼包。两个蓝衣建筑工人，各自面前一笼小笼包，笼屉旁放着几瓣蒜，一人一瓶绿瓶啤酒。桌子底下蒜皮随着风扇起伏翻动，有的吹走了中心翻了个儿，有的往前移一段停住，又往后移一段。老板娘是个憨态可掬的矮胖女人，在擀一张大千层饼，看到宋园进门问：“吃点什么？”“一笼包子。”女主人放下擀面杖，从店门外摞着的笼屉上提起一笼转进屋放在宋园面前，“桶里有小米粥，自己舀啊。”宋园点头示意。

屋子里是面、肉、葱、蒜的腥气，宋园坐在黏腻油渍的劣质木桌前一阵恶心，眼前一笼包子加热加深了空气中的不悦的气味，她极力忍住呼之欲出的强烈恶心，褪掉半透明塑料皮，握在手心皱成一团，放回桌子，一团褶皱松散成原型的三分之二，被风扇斜吹了很远，不知去向。

宋园举着筷子，看一眼正背着身子擀面饼的老板娘，心想趁着她不注意，把包子藏进自己袋子里的塑料袋里到外边找个垃圾箱扔掉。但是这一不好闻好吃开始吃，一个两个，剩下的只好按照预定的方法扔掉。

下午依旧刷银线。

第一天顺利结束，路上心情放松回了家。奶奶烧火做饭，弟弟玩着，妈妈好像没在家。天色渐黑，像心里宋园不愉快的预感。但她不想去证实，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总是捉弄自己。她必须等别人将厄运展现在她面前，她不想去直接面对不美的事物。宋园站在门栏上。“别踩着门栏。”奶奶又在无用且招嫌的劝阻。爸爸回来了，不一会儿插着腰走到奶奶屋前问宋园妈妈是否一直没回来。“把衣裳化妆品都拿走了。”爸爸口中的化妆品指的是最基本的保湿乳液之类，他总是夸张妈妈加重女性魅力的打扮和行为。

爸爸和四姨打电话，问她妈妈是不是上她那去或是跟她联系过。四姨回答没有。他走进奶奶屋子里把拨通的手机递给宋园，使脸色示意她接电话，宋园不想管他俩的事，他俩分开岂不更好？宋园拿了手机疾步走到街上，长裙拂过了姑父的膝盖，三姑父来家里说要身份证去查车次，弹簧门震动，爸爸龇牙咧嘴瞪着宋园。宋园想再也不回来了，上了大学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天，宋园照常上班，离开这个家是种解脱，是挣来的轻松。“查到成绩了？“嗯”宋园得知几个男生是附近初中的应届毕业生。他们刚刚查询到的成绩只能让他们升入本地最次级的高中。学习差的男生和学习好的男生都是惹人注意的，中游水平者最不显眼。几个男生依然在刷污迹。宋园划着线，消耗着一根根笔芯，坐在在最角落，身旁是电机隆隆声。后门站着一个卷发低马尾，围黑色围裙的中年女人，专心拿一把小号油漆刷子沾着颜料刷着料，低着头脚步在桌子旁转，桌子上是干结的黑色。

回到家的宋园回归忧郁，宋园的忧郁总是周期循环，她甘心接受这份循环，但知道总有一天会告终。父亲又成了牢狱之前的模样，喝酒，麻痹，为情所困，姑父每天来，说着表哥的不懂事，虽然在宋园看来表哥的行为理所应当，姑父却小题大做。监视器一般把表哥每个动作都放大化为有嫌疑的。“去改活，我有精神干？”两个单身男人夜夜借酒消愁。姑父每天带来酒和午餐肉、炸麦片鸡柳，猪头肉、烤鸭。

之后的日子。刷料边角料的女人回老了家。“她没来？“回老家了。”老板娘安排宋园和小伙子一起刷，没有任何交流。宋园的内向、不信任他人。小伙子的羞涩，接水喝，仰了脖子，瘦长的身子弧线。又来了一个黄眼睛黄色小卷头发六十左右的老太太，老太太做活很慢，是很自信的慢全都系鞋带，才回来的女人，教会了她，中午，老板娘拿起大纸箱里的鞋面，“这么紧。”女人系的紧巴巴，鞋面被中间那根绳子绑了架，皱缩成一个花。

黄眼睛老太太和刷料女人说话。不知何时起，女人出现的次数渐渐少了，终于没再见到，一天午后，宋园在穿着鞋带，女人两手各拎一个红色塑料袋，两个西瓜。“我请大家吃西瓜哦。”黄眼珠黄头发的奶奶和她搭话：“请大家吃西瓜，今天穿的真漂亮。“我自己搭配的，我喜欢枣红色，枣红色和我的肤色配。这裙子是湖蓝色。”衣服是老旧的。但是是女性化的。

女人问老板娘要来一把刀，在门口桌子上垫着红塑料袋开始切瓜，专注劲儿和刷料一样，女人把切好的西瓜一块块摆在缝纫机旁。“咱不明白她是真痴，还是装痴，还知道请大家吃西瓜。”请大家吃瓜后女人从此没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