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内外相连(1 / 2)

六月初一,阿芙母女去城外南湖赏荷。

正值盛花期,白的粉的紫的黄的,铺天盖地,衬着碧翠荷叶婷婷袅袅,又引来蜂蝶成群,好不繁忙。

娘儿俩才下马车,便有董芸的丫头来接。

六月正值暑热,虽是早上,日头也颇有威力,丫头婆子们帮忙擎着伞,一路快行。

临近水边,绿柳成荫,一股水汽扑面而来,瞬间带走燥热。

“这里。”正在凉亭中喂鱼的董芸朝他们招手。

董娘见了,随手丢开鱼食,主动迎出来向阿芙问好,又拉起阿嫖的小手,“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见她身着浅碧色骑装,腰间还挂着蟒皮鞭子,十分英姿飒爽模样,阿芙因笑道:“今儿赏荷,怎么这副打扮?”

十三四岁的少女亭亭玉立,举手投足落落大方,眉宇间全是意气风发,看着便觉清爽。

董娘亦笑,“天儿这样热,我不喜车轿里烦闷,一早骑马来的。”

清早凉爽,纵马驰骋别提多快活。

“姑姑!”阿嫖听了,急忙忙仰着脑瓜道,“前儿娘也带我骑马!”

严格说来,董娘和秦放鹤平辈,阿嫖小时候不懂,乱叫也就罢了,如今渐渐随长辈出门交际,便也改过来,口称姑姑。

说是骑马,不过是阿芙抱着她在马场里略转两圈,打打小碎步,饶是这么着,也给小姑娘兴奋坏了,见人就炫耀。

“呦,咱们阿嫖真能干。”董娘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如今我也学射箭了,赶明儿姑姑带你打猎去!”

阿嫖并不晓得什么是打猎,但只要有人肯带她玩便高兴。

凉亭中还有其他人,但明显以董芸为尊,呈众星拱月之势,此刻见阿芙母女到来,纷纷起身相迎,十分热络。

“呦,这就是大姑娘了吧?”一位夫人笑容可掬道,“瞧这模样儿,怪招人疼的。”

又有人故意问些“叫什么”“几岁了”的话。

她们当真不知道阿嫖叫什么?便是没话找话套近乎。

大户人家的孩子哪怕小,大面上礼仪也是不差的,阿嫖也不怯场,脆生生回道:“我名秦熠,侍读学士秦放鹤之女,母亲出身陇西宋氏。见过各位夫人、姐姐。”

这一套话术,是早就背熟了的,也是她目前为止能一口气说出来的最长的一段话。

什么扮猪吃虎,隐瞒身份低调,都是屁话,没个拿得出手的出身,连上流社会的门槛都跨不过。

“哎哟哟!”起头那位夫人略有些夸张地赞了一场,“好伶俐口齿,日后指不定出落成怎么样的美人儿呢!”

其余众人也都不重样地夸了一回。

阿嫖听了,眼巴巴看阿芙:

娘,她们夸我哎!

果然爹爹说的没错,我就是顶讨人喜欢的姑娘!

如今卢芳枝势弱,眼见着董春就要登上权力之巅,董芸是他的女儿,阿芙是他的徒孙媳

妇,秦放鹤本人又在天元帝跟前得脸,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众人巴结追捧的对象。

董芸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轻摇晃手中的精巧象牙小扇,待赞美声稍减,才替阿芙引荐了,“……这是工部员外郎之妻,刘夫人。”

因云南、福建两地事发,三法司持续数月审讯,牵扯出不少京城官员,原先的工部员外郎也被贬了,这位刘夫人的丈夫是才升上去的。

工部员外郎,官居五品,明面上看着跟侍读学士平起平坐,可论及得圣心和仕途前程,断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故而刘夫人分明已四十多岁,可看向二十来岁的阿芙时,笑容中分明带着谦卑。

官场和夫人外交密不可分,这些官员们分散在各部各衙门,有的甚至临时不在京城,若贸然相聚,未免太扎眼了些,也易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故而许多男人明面上不方便说,不方便做的,都由命妇们完成:夫人们私下聚会,偶然遇上了还有错不成?

不消片刻,董芸和阿芙便不动声色表达了意思,让诸位夫人们的男人们在弹劾卢芳枝父子一事上,稍稍收敛些。

董门的计划要想顺利推行,说不得还要卢氏父子在前头顶一阵,若这会儿就把人弄死了,还怎么处?

几位夫人听了,纷纷心领神会,还有的当场表达了自家男丁们的想法,又进一步询问方向等。

阿芙便浅笑道:“同在朝为官,难免有个起起落落,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何必赶尽杀绝?”

必要时,非但不可赶尽杀绝,反而还要拉一把。

对方听了,眼光闪动,已然领会。

唯独那位新晋的工部员外郎夫人,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兀自忿忿道:“身居高位却如此胆大妄为,真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话音未落,周围便迅速安静下来。

刘夫人的女儿也觉察出不对劲,小脸儿微红,从旁边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董芸和阿芙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和好笑。

怪不得四十多岁才爬到员外郎的位子,感情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若在事发之初,跟着谴责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们分明刚说了要徐徐图之,这会儿却弄的什么义愤填膺?

怎么着,回去之后还想让那位工部员外郎继续弹劾么?

今日带刘夫人来的那位夫人,也跟着面上无光,一言不发朝着董芸和阿芙行了一礼。

二人微微颔首,意思是接收到她的歉意了,并未迁怒。

如果没有意外,这位刘夫人日后将不会再出现在类似的私人聚会中,而她的丈夫,那位新任工部员外郎,仕途也就到头了。

除了命妇,在场诸位也是母亲,而替自家子女寻觅门当户对的伴侣、培养下一代,也是她们的责任,故而今日来的也多有自家未成年儿女。

眼见着话题渐渐向相亲靠拢,董娘不耐烦听,借口赏花,意欲带阿嫖离去。

好女不愁嫁,她的外祖父是董春,家里人的意思是起码要留到十八岁之后再订亲,自然不急。

董芸应了,特意点了好几个稳重的婆子、大丫头和护卫跟着,“好生照看两位姑娘,别离水太近了。”

董娘和阿嫖应了,离开时,还拉上了那位刘夫人的女儿。

爹娘不中用,瞧着女儿倒还有些眼色见识。

那姑娘便十分感激,忙不迭走了。

路上论了齿序,这位孟姑娘比董娘还大一岁,只是瞧着怯怯的,不大舒展。

大人们在临水凉亭里玩,孩子们便找了一处空地,做些投壶、锤丸、吟诗作画之类的游戏。

若累了烦了,还可去后面花厅内更衣、小憩。

董娘虽同阿嫖要好,到底年纪差了十岁,后头渐渐有些玩不到一起去。

阿嫖也不腻着,便同场中另外几个五七岁的孩童玩耍。

她年幼早慧,旁人也因董春和秦放鹤之威刻意照顾着,倒也和顺。

董娘频频往这边看顾,眼见小孩子们得了趣,这才放下心来,转身与小姐妹们投壶做耍。

孟姑娘虽家世不显,人也过分小心,却颇有眼色,众人见是董娘带来的,倒也乐得同她说两句。

玩笑一阵,众人稍歇,吃些新鲜瓜果并奶浆果子露等物。

外头碧波荡漾,放眼望去皆是荷塘,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馨香,竟有十二分动人景致,有人就提议要联句、作画。

董娘正吩咐人准备宣纸羊毫,预备作画,忽听外头一阵争吵,紧接着阿嫖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爹娘才不会!就算有了弟弟,他们也最疼我!”

在场的都是十岁以上的姑娘、少爷,人脉也远,大多没见过阿嫖,正面面相觑时,却见董娘已然变了脸色,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众人顿觉大事不妙,也跟着往外冲,边冲还边暗自祈祷,惹事的可千万别是自家弟妹……

董娘等人才到,就见一群小萝卜头神色各异,中间被围着的,正是阿嫖和一个五六岁大的锦衣男孩。

那男童用力扯了阿嫖的小辫子,圆胖的小脸上满是恶意,“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等有了弟弟,谁还宠着你!”

女娃就是赔钱货!

阿嫖年纪太小,也没有打架的经验,一个没防备,珍珠发箍都被拽掉了,哎呦痛呼出声。

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要么吓傻了,要么护着自家小主子往外退,生怕被波及。

那男孩儿似乎跋扈惯了,任凭乳母和丫头在旁边恳求也不收敛,仍大声嚷嚷。

今日跟着阿嫖的是白露几个,怕冲撞了千金小姐们,秦猛和带的护卫俱在墙外,此时听见声音,都埋头往里冲。

白露一看,眼睛都气红了,先伸手将自家小小姐护在身后,又一把将那男童推开,大声呵斥,“你是哪家的!竟动起手来!”

主仆有别,她到底不好动手打人,可这一把也将对方打了个趔趄。

白露不敢,

董娘却敢。

少女才撸了袖子要下场,却见阿嫖又从白露张开的胳膊下面窜出去,顶着歪歪斜斜的小辫子,先一头将对方撞倒,然后抓住那男孩儿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啊!”凄厉的叫声响彻寰宇,那男童挥舞着胳膊要打人。

董娘:“……”

白露瞬间回神,一把抄起自家小小姐,假借劝架的名头,顺手将那哇哇大哭的男孩儿用力推到地上,“没事吧?”

说是这么说,却是对着阿嫖问的。

阿嫖头发散乱,脸蛋和眼睛都气得红红的,却死活不哭,兀自冲着那男孩儿奋力挥舞着胳膊腿儿,龇牙咧嘴地喊:“咬死你!”

白露:“……”

啊这……我家小小姐真能干!

小孩子皮肉细嫩,阿嫖又下了死命咬的,一口下去,那男孩儿手上就见了血,哭得嚎丧似的。

有几个胆子小的孩子也跟着吓哭了,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董娘有条不紊安排人维持秩序,将各家宝贝蛋隔开照看,又打发人去请诸位夫人。

那边孟姑娘却面容惨白,二话不说先来向董娘和阿嫖赔不是。

阿嫖披散着头发,刚在白露的服侍下漱了口,好奇道:“为什么道歉?”

孟姑娘既羞且气,带着哭腔道:“我是他的姐姐……”

“可你不是他呀!”阿嫖眨眨眼,十分不解。

爹娘也同她说过,她以后也要做姐姐的,做姐姐要管教弟妹,而不是这样替别人认错,这是不对的。

孟姑娘一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董娘现在对这位孟姑娘的感官非常复杂,叹道:“因为她爹娘很奇怪,只喜欢弟弟,不喜欢她。”

“啊?”幼小的阿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再看向孟姑娘时已经充满了同情,“你好可怜哦。”

孟姑娘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被她这样一说,心底忽然涌起无限委屈,嘴唇蠕动两下,眼眶也慢慢涨红了。

是呀,都是女儿来的,为什么董娘和阿嫖妹妹可以这般肆意,我却不能?

说话间,董芸、阿芙等一群夫人呼啦啦赶了过来,一看阿嫖披头散发的模样,阿芙的心都揪起来了。

白露赶紧上前跪下请罪,顺便告状,“……奴婢们一个错眼,那边就动了手……”

她特意没给阿嫖梳头,这会儿小姑娘满头汗,散开的头发都粘在腮上,看着格外惨烈。

眼见母亲来了,阿嫖蹬蹬跑过来,指着那男孩儿大声道:“他打人,说爹娘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

与此同时,董娘也已三言两语将事情首尾说了,董芸听罢,看向阿嫖的眼神中更多几分赞赏。

好姑娘,简简单单两句话就直接将对方的罪名钉死了。

刘夫人都懵了。

好不容易男人升了官,她就想着赶紧带儿女出来抬抬身价,怎么一眨眼,儿子就

跟秦侍读的女儿打起来了?

“娘!”那男孩儿见了亲娘,越发嚎啕大哭,又听了阿嫖言语,“分明是你先说不喜欢我的。”

阿芙按住蠢蠢欲动的女儿,冷笑道:“好好好,这才是名门出来的好教养,原来天下但凡有不喜欢你的,你就能打人了!素日你父亲母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看似说这孩子,可分明是对着刘夫人讲的,明晃晃质疑起这对夫妇的人品和家教来。

众夫人听了,也是不喜。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弄个儿子这般形状,分明是爹娘根儿上就歪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己的小家都处理不好,还谈什么为官?

刘夫人再愚钝,此时也意识到严重性,“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跟老爷都没这么教啊!夫人误会了!”

又硬拉起自家儿子,卡着他的脖子往下按头,“孽障,不知哪里听来的混账话,还不向妹妹道歉!”

然而话一出口,那男孩儿越发叛逆,挣扎着死活不肯。

“你赖皮,分明是你同我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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