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低头应是,“微臣也是这样想的,奈何岁月不饶人,微臣年事已高,恐不能长久在陛下跟前侍奉,眼见后继无人……唉!”
“你那几个弟子也是能为的。”天元帝道。
可话说回来,弟子毕竟只是弟子,跟亲子终究不同。
涉及苗瑞,董春便不好接话。
所幸天元帝也只是有感而发,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没听那奴婢说,你不老,来日朕万岁,你说不得也要千岁,长长久久的侍奉着。”
谁都知道是假话,可假话终究比真话动听。
董春也笑了,“那就容许老臣沾沾陛下的龙气,老臣肉体凡胎,倒不必奢求什么千岁,百岁也就知足了。”
君臣难得说笑一回,终究要转回卢实的事情上。
董春起身求情,“卢阁老多年来兢兢业业,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就此被儿L孙牵累,莫说陛下宅心仁厚,就是满朝文武见了,也不免落泪,唏嘘他晚节不保。”
人都有点反骨,他若非要治卢芳枝一党于死地,天元帝便要保。
可如今他主动替卢芳枝求情,天元帝自然就要反着来,又想起那些本可以做成海船龙骨的巨木,想起那些自己都没见过的贡品,不由重燃怒火。
“哼!你也不必替他说好话,朕给予他们父子的恩宠何曾少过?便是你,也不及一零儿L!可他们又是如何回报朕的?”天元帝气得从软榻上撑起半边身子,掰着指头数起来,“金砖铺地!翡翠做屏!龙骨为梁!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还有那李仲,不过一介商贾,撞了大运得了个皇商的名头,可还是低贱!
便是如此低贱之人,不思报效朝廷,反倒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据苗瑞折子上写,所住的房舍绵延成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贴金箔、造螺钿,奢靡之巨。
库房内盛钱的箱子都压碎了,堆放的绫罗绸缎都霉烂了
,古书卷轴也可拿来撕着玩,其荒淫无度,言语难以描绘其万一!
听说他的妻妾、老母,没有金碗玉筷就吃不下饭!
朕都不曾如此奢靡!
非但如此,眼见事情败露,那李仲竟敢要挟地方官,谋杀钦差!
简直是将朝廷,将朕的脸面都仍在地上踩!
今日是钦差去了,你杀钦差,来日若朕亲自去查时,你是不是也要谋害朕?
视朝廷纲纪为无物,简直无法无天!
如此罪责,罄竹难书,这还只是查出来的,没查出来的呢?
天元帝就不信,既然是他卢芳枝一手提拔的人,严英杰之流会不上贡?
他都不敢想,不敢想若来日真有查抄卢氏父子的一天,会是多么骇人听闻。
越数越气,天元帝又把自己丢回软榻内,“外人瞧了都要分不清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他们的了!”
有些东西,不是他不舍得,但你们可以求可以要,朕也可以给,唯独不能偷偷昧下!
不问自取,是为贼!
这是出了国贼了!
朕的老师,朕的师兄,反过来偷朕的东西!杀朕的人!
改日,是不是要替朕当家做主了?
董春知道,天元帝只是想发泄,所以他便只是听,并不出谋划策。
果然,天元帝骂了一通,也没说同意董春的求情,也不说如何惩处,便打发他回去了。
晚间胡霖进来传话,“陛下,方才太后娘娘那边的嬷嬷来说,想请您过去用膳。”
天元帝面无表情,“近日太后可曾见过什么人?或是翻看过什么旧物?”
“听说前几日卢实之妻曾递牌子求进宫,但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未准允。”胡霖又想了一想,似乎不大确定地说:“只是早起奴婢从后面来时,仿佛隐约听了一耳朵,太后那边整理衣物,无意中翻出了一件珍珠衫……”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天元帝已然明白了。
珍珠衫,哼,只怕就是当年卢实送的那件全部由东珠所制的珍珠衫吧!
看来那卢实夫妻人虽进不得宫,手却依然可以伸进来!
“无意中翻出?”天元帝端起茶来吃,随口道:“如今照顾太后的人,也这样不上心了么?”
胡霖心领神会,“是。”
涉事的宫女,活不成了。
天元帝放下茶杯,漫不经心道:“朕诸事繁杂,不得空,让太后自己用膳吧。”
当天夜里,太后并未等到天元帝,可身边的嬷嬷,却听说了一道新放出去的旨意:
卢实被革职查办了。
太后听罢,捂着胸口靠向身后软榻,颓然道:“皇帝这是甩脸子给哀家看呐。”
嬷嬷见了,挥退众宫女,亲自端了参茶伺候她喝,“容奴婢多一句嘴,这事儿L啊,太后您一开始就不该管。”
前朝的事,岂是后宫女眷可随意参与的么?
之前
皇后娘娘为何拒绝了命妇求见,便是一个小心。
多年来,卢实夫妇一直尽心尽力,侍奉讨好她跟自家母亲也没什么分别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听说前朝也是证据不足,太后就抱着一丝侥幸,这才派人去传话,好歹给卢实留个体面。
可不曾想,皇帝素来孝顺,这回竟直接打了她这个亲娘的脸。
一时间,太后又羞又气又后悔。
“娘娘糊涂了,”嬷嬷劝道:“外头的再好,又怎么能好过亲生的?陛下素来英明,年少登基,心中自有决断。”
说得不好听一点,皇帝就是犟种,那得顺毛撸!前头才抄家,冷不丁的,您就想唱反调,陛下能高兴吗?
太后自然也明白,如今说也说了,皇帝不听,她亦无计可施,也算还了人情,日后不必再加理会。
“罢了,是哀家糊涂了,你说的也是,到底是亲生的,想来皇帝也是一时气愤,气哀家胳膊肘往外拐……这几日他必然在气头上,哀家也不好再叫他来,这么着,你打发人送一盏鸡汤去,劝他爱惜身子,他也就明白哀家的心意了。”
次日,太后便请了太医,对外宣称旧疾复发,免了嫔妃们的请安不说,也关闭宫门,不见任何一位命妇。
天元帝见了,心下舒坦不少,又打发胡霖亲自走了一遭,母子俩的疙瘩就算解开了。
之前他虽然下旨,命令苗瑞等人三月前进京,但因实际赃物超乎想象,严重拖慢行程,直至四月中旬才入京。
而苗瑞和隋青竹也先在驿站内收拾了,两日后方入宫面圣。
隋青竹本人重伤未愈,天元帝特允其在家休养。
几日后,秦放鹤也亲往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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