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珍珠衫(1 / 2)

按照规矩,应该是官员定罪之后才能采取具体措施,或杀头,或流放,或抄家。

但前脚待审官员们押送进京,后脚苗瑞就在搜取证据的过程中,“不小心”发现了海量来历不明的财物。

其中就有曹萍带人搜查严英杰书房时,“不小心”弄破地皮,发现铺地的砖石竟然都是金子融的。

事关重大,“学乖”的苗瑞不敢擅自处置,忙命人将各处封锁了,连夜八百里加急向天元帝求助。

据轮值的翰林成员汪淙事后回忆,当时天元帝的表情十分微妙,嘴巴开合几下,似乎想夸人,又似乎想骂人。

最后,也只有一句话:“不必事事来问朕!”

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装傻充愣!

于是天元三十五年春,与前任云贵总督苗瑞、钦差隋青竹等人一并进京的,还有赃款折合白银四百五十多万两,另有价值难以估量的几十车古玩玉器、珍珠宝石、珊瑚树,来自西域、南洋的胡椒、沉香、龙涎香等名贵调料香料,并各色贡品中都少有的百年老参、天山雪莲等名贵药材。

除此之外,还有原地查封的逾制豪宅无数,内中多有名贵如金丝楠木、紫檀木等制作的精美家具,镶满了珍珠宝石螺钿的巨型翡翠屏风,又有包括房梁、内外承重柱等在内的数十根巨木,无论长短粗细还是品相品质,都堪比海船所用龙骨……

为安全押送,云贵那头出动了上千禁军,一路上各级衙门鼎力相助,饶是如此,也压断了数辆大车的车轴。

抵京当日,车队蜿蜒看不到头,前面第一辆已经进宫了,后面的还在驿站没出发。

看热闹的百姓挤满大街小巷,饶是努力封存,空气中也充斥着名贵香料调料散发出来的味道。

议论声嗡嗡不绝,仿佛夏日雨后池塘上聚集的蚊虫,遮天蔽日。

留在京城求学的高丽王子王焕,也同其他几位异国学子一起围观了,一度叹为观止。

“据说这只是一省几位贪官的家当,大禄朝之富有,由此便可见一斑!”

“听说还有人的屋子是金子做的,外人传言遍地是黄金,果然不假!”

王焕心中震撼不已,大禄朝如此富有,对待贪官又如此无情,真能容许高丽继续在榻前酣睡么?

据说有前来游历的番邦人根据当日见闻写了一篇游记,流传甚广……

车队进京当日,原本朝堂上的反对之声就统统消失了。

哪怕严英杰等人没有杀人,光是这些查抄出来的赃款赃物,也够砍几次头了!

数额太过巨大,户部尚书兼次辅董春亲自出马,足足带人盘点了三天三夜,才分门别类列出长长的清单。

一旁监督的三法司代表官员也从最初的震惊,到了后面的麻木。

连着看了几天,那一人高的火红珊瑚树,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同来的户部侍郎一边痛骂,一边乐得合不拢嘴。

有钱了,

有钱了!

兵部不是要造船吗?给!

工部不是要修筑工事_[,堆满了几张案桌,触目惊心。

其实真要落井下石,非常简单,比如说同样一扇屏风,“翡翠屏风”也算如实记载,但看上去就显得平平无奇,可如果详细记录成“嵌羊脂玉东珠红蓝宝石玳瑁浓翠八仙屏风”就非常容易挑动肝火。

若都这么来,赃款簿子至少能厚一倍!无论多么仁慈和善的君王看了,都会起杀心。

但作为带头清点记录的官员,董春并未在这上面动手脚。

天元帝随手翻看一本,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刺痛。

这里面许多好东西,竟是他都少见的!

这是将国库,当成他们自己的了吗?

发了一通火,再看董春时,倒是有些欣慰。

好歹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没良心,无论云南大案起因为何,起码董春没有跟风踩一脚,还算公私分明。

“有人弹劾卢芳枝纵容其子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蕴生,你怎么看?”天元帝貌似只是随口问了句。

董春低垂着眼帘,缓缓道:“若真要论起来,卢阁老确实有错。”

天元帝没出声,慢慢拨动着白玉手串,“继续说。”

“是,”董春便道:“阁老操心国事,其子又远在地方,难免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然子不教,父之过,也不算全然无错。”

卢实的罪名是洗不清了,哪怕不杀头,也断然不能继续任职,所以他不能为其开脱。

但卢芳枝是两朝元老,天元帝的老师,眼下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表明,一切都是他指使……

说到这里,董春微微抬头,带了老年斑的脸上显出一点同为人父的无奈和感同身受,“老臣也是做父亲的,那孽障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老臣每每管教,也是感慨良多……“

“也”是做父亲的,这个“也”字就很妙。

除了卢芳枝,还有谁是父亲?

天元帝。

卢实是孽障,董苍是孽障,而先前曾被天元帝寄予厚望,却知法犯法的三皇子,又何尝不是孽障?

董春说这句话,看似是替卢芳枝求情,可实际上,未尝不是宽慰天元帝之心:

孩子们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做父亲的并非没有尽力,可孩子们自己混账,能怪到我们身上吗?

天元帝听罢,果然神色缓和。

是啊,朕乃天子,天子会有错吗?

没有!

纵然有,也是别人的错!

“当家难!”天元帝甩了甩手串,叹了这么一句。

当哪个家难呢?

自家,国家,都是家。

董春跟着笑了笑,“自来能者多劳,陛下乃天授仁君,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好歹还能松快些。”

“你这老货,如今也敢当着朕的面偷奸

()耍滑起来。”天元帝指着他笑骂一句,见他须发皆白,身姿也不复当年挺拔,也有些感慨,“爱卿今年……”

“老臣快六十八啦,”董春笑道,眼中似有追忆,“也不知还能侍奉陛下多久。”

“赐座,”天元帝对胡霖道:“糊涂东西,大冷的天,也不知道给阁老搬个凳子来。”

他不发话,胡霖如何敢呢?此时却也笑道:“陛下冤枉奴婢了,头一个,阁老一番忠心孝心,只恨不能剖白,如何肯轻易在陛下跟前就坐?再一个,阁老瞧着也不像六十多岁的人呐!这明君贤臣,说不得要千岁万岁,如何就用得着奴婢多事?”

天元帝听了,果然龙颜大悦,大笑一场,倒觉得心下畅快不少。

董春谢恩,在天元帝跟前坐下,便听他说:“你那个儿L子,朕也知道,也别骂他,虽比不得你,比外头的也绰绰有余。旁的本事倒罢了,知道分寸,不在外惹事,咱们这些当父亲的,也就知足喽。”

董苍没惹过事吗?

也不尽然,但跟卢实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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