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老早就想回报汪扶风和姜夫人,奈何看遍全身,也只一点厨艺还拿得出手,能算个新奇。
可巧年夜饭近在咫尺,便决定掺一脚。
夫妻二人均是江南人士,饮食偏甜口,喜食鱼虾,红烧肉和糖醋虾仁就很好。
读书人为别人做菜,落在世人眼中委实不大体面,便如当年县学时,分明是秦放鹤自己想吃,顺带着分与众人,也曾引发轰动,被好些人私下里说离经叛道。
但要分给谁做。
就好比汉代刘向的《列女传》中,老莱子七十多岁了,若穿着彩衣去外头装痴扮傻,自然不成体统。但他如此引父母开怀大笑,便是孝道,可传万世。
得知秦放鹤要下厨,可把汪府的厨子吓坏了。
素日也不是没有主家“亲自下厨”的,但所谓的亲自,也不过是亲自来厨房,然后搬个椅子在旁边坐着,厨子们做,主子在旁指着说几句罢了。
但凡有最后铲一勺菜、端一下盘子的,可谓感天动地。
拒绝又不敢,让做又不放心,厨房管事和红案厨子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生怕有什么闪失。
这可是老爷的嫡传弟子,跟少爷也不差什么,万一有个好歹……
秦放鹤笑着安抚一回,收效甚微,索性不加理会,专心做起菜来。
汪府厨房的食材可比寻常市面上的好多了,五花肉,那是真的五花,红白相间层层叠叠,非常漂亮。
秦放鹤熟练地将猪肉切成小块。
想着姜夫人素日最讲究礼仪,便切得格外小了些,大约筷子一分为二后便可一口吞下。
再小,就容易散了。
汪扶风和姜夫人不喜见葱姜调味,但做菜时,非有不可,故而秦放鹤爆锅取味后,便立刻用小漏勺将残渣捞了出来。
之后转移到砂煲内小火慢焖时,也是将新的调味品统一装入粗纱布袋内,待到做好后再提出来。
眼见他动作熟练,分明是经常做的样子,厨房管事和那红案厨子高高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又问可有他们能帮忙的么。
主子忙活,下人闲着,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红烧肉费时,秦放鹤就让他们找个打杂的帮忙看着,又叫挑了些肥硕鲜嫩的虾子出来。
那二人有了活儿,活像得了宝贝似的,欢欢喜喜去忙。
素日汪扶风天不亮就要去上朝,这几日放了假,也想松快松快,就免了秦放鹤的请安和功课。
只叫他每日依旧写几张字、做一篇文章来,晚间拿给他评判。
故而秦放鹤处理好红烧肉之后,就径直回自己的小院儿做功课去了。
眼见外头上了灯,秦放鹤才搁下笔,复又往厨房去。
才进去,就见好几个人围着那咕嘟嘟喷着浓香的小砂煲看,稀罕得不得了。
大禄朝自然有炖肉,但……也就只是炖肉,毕竟如今的烹饪多讲究本味,类似后世那种
繁琐的调味,眼下是没有的。
活虾处理繁琐,不小心还会刺伤手指,管事的断然不敢交给秦放鹤去做,便主动要求帮着剥虾。
秦放鹤应了,“虾头剔了内脏后洗干净留给我,有用的。”
望燕台为北地内陆,城中虽颇有水系,终究只是淡水鱼虾,泥腥味甚重。
秦放鹤便多多斩姜蒜沫,炸出金灿灿的油来,残渣全部捞出后,加入虾头。
虾头上虽然没什么肉,但可以熬虾油,增香增色。
这边秦放鹤还在忙活,那头汪扶风和姜夫人却还在疑惑,怎得子归还不来?
“那孩子素来用功,莫不是忘了时辰,”姜夫人对丫头道,“你快带人去请。”
结果那丫头才出门,就见秦放鹤穿着簇新的衣裳来了,“劳师父师娘久候,是我的不是。”
又要行礼。
“好孩子,快别多礼,来,坐下。”姜夫人亲自将他拉到身边说笑,又叫开饭。
汪扶风眯眼瞅他,总觉得这小子憋着事儿。
不多时,饭菜上齐,竟有那厨房的管事亲自来说明,“老爷,夫人,那一煲炖肉和炒虾仁,可不是小人的手笔。”
末了,还特意强调真的是对方亲手做的,一点儿不掺假,描述极尽详细之能事。
汪扶风和姜夫人一怔,旋即猜到真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呀。”
秦放鹤笑着起身,亲自为他们布了一回菜,“弟子所有,皆为师父师娘所赐,剩下的,也只这点孝心罢了。”
夫妻二人听了,果然欢喜,又吃菜。
原本他们想着,小孩子家家的,素日又要读书又要过活,哪里还能有一手好厨艺呢?便是再难吃,也要夸一夸的。
哪知菜品一上桌,先就闻到好味,此为香。
打开砂煲的瞬间,汹涌的水汽伴着浓香袭来,待到热气稍散,方露出里面红棕油亮的肉块来,只一眼,便觉口舌生津。
那虾仁表面浅浅盖了一层橙红色的浆液,一颗颗卷曲着,玲珑可爱。
此为色。
再尝一口,红烧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虾仁酸甜可口脆嫩弹牙,此为味。
夫妻二人大喜,喜之余却又有些心疼,心想这孩子以前到底过得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