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白墙,暗灰后门,两员门神画册一左一右张贴两旁。
被堵着嘴的柳氏自笼着她的麻袋被松解开,看清眼前的一切,便已含泪盈睫。
好女怎侍二夫?荆钗布裙的她眸中坚定着贞毅的决绝神光:她夫是文采斐然的秀才,少有才名,她虽是贫家女,却也晓得礼义廉耻,她决不能屈身从贼,叫人看轻了她夫……
“起来吗?”女子声音响起。
柳氏全然愣住。
周围人仰马翻的家丁个个膀大腰圆,打起人来毫不留手,此刻却是弱如蒲柳的捂着胸口,好几个半隐半现的鬼四肢分散,这手掐着,那腿扼着,卡住他等咽喉,眼见着脸色青紫,额头蹦出道道青筋,连双眼都已然发白,却生是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旁边的少女虽然立定在地,但昏黄的夕阳透过她半隐半现的身子,显然并非活人。
昏昏沉沉的夕阳下,一半人间,一半鬼域。
前方的人间是暗灰的门,好像吃人的口。
旁侧的鬼域有狞恶的鬼,害人性命步步紧逼。
柳氏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堵着嘴的布压下了喉咙口的低弱呼救,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连人带麻袋一并倒地。
少女一声叹气,齐眉短棍在手里转了一转收在腰间,抬手把袋子重新装好,只留了个窟窿给那女子呼吸的余地,便套袋上肩,“成,押贼子回寨,听候发落。”
回头间美目很是瞪了眼门神符,方才他等诸鬼其实有意直接打将进去,捉了恶首,可惜红光一现,生生将他们挡在了外头。
不过少女倒也不气:听说很是有些恶鬼无端害人性命,门神之用便在镇邪,不奇怪不奇怪,改明儿蹲个他出门的时间,抓捕了去就可以了。
顾郎是极喜欢到处凑热闹听故事的,又对世事知之不详,若叫她知晓得怎么说呢?少女心下嘟囔着如“收受贿赂,窝藏匪首,强抢民女,震惊顾宝一整年”云云,心念动了两转只觉得好笑,忍不住笑意吃吃,便不再想,揭过了自行远去。
“当啷,当啷。”清脆的铃声响起,刺破了青雾弥漫的深夜,憧憧鬼影皆负了几个生死莫辨的人,走在山路上,若叫人看见,谁不森森蹜蹜,站立不住,泥软在地?
山路傍的高处,一个青年把纸灯笼挂在旁边树上,投下一线朦胧的光,他自己索性收敛下摆,往一块凸起的整石上一坐,浑不在意垂落的长衫衣摆被草木沾染脏污,拿着小锹挖起了蒲公英,铲动了灰灰草,往旁边的篓子里堆积,底下还有一丛蘑菇结结实实的垫着底。
不远处,他的书童一边挖一边哭,哭的涨红了脸,促窄的袖子抹在脸上,留下一道灰泪,“山茶哥哥,田七大王到底什么时候消气?我不想再看见野菜了。”
尤其是别人在吃种的正经瓜菜。
山茶不走心的安慰,“快了,很快了,等顾郎意识到她不叫田七,田七就消气了。”
闻言,书童身形一晃,呛哭出来,更是泪如雨下打湿了草木,只有挖着野菜的手很是熟练的挥舞铁锹,并未停止半分,“那我回不去了。”
顾郎那神奇的脑子,说什么信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认第一遍接触到的东西,哪怕在他面前喊苏惜大王,别问,问就是田七,万海棠那糟心东西是个好人,肯定不能骗他。
田七不舍得凶顾郎,扭头就对他们下手……死活不肯养他几个,每日派鬼监督他们挖野菜养活自己,不挖就饿着。
一阵风吹过,书童裹结实了衣服,念叨着“怎么就没把万海棠毒哑,李芙蓉也不能放过,我本是个正经良家,怎么跟这两个厮混在了一处………”说到此处更是忿忿,“坑了顾郎。”
他反复回忆着初见:懵懂的小少年白皙的面庞被火光照的朦胧,连眸子都雾蒙蒙的显出点温软,映着火光,从一开始的慌张转为平静,然后几句话一交谈,便越来越大胆,好像对眼前人交付了完全的信任。
草木被风声拂动,幽幽一声叹息落了地,剩下的唠叨就不能宣之于口了,唯有璀璨的眸子染上期盼的光芒:
这能是正常凡人?
这不能。
也不知顾郎是什么天材地宝,若当日早早看出来了,带回门派养起来多好。
露湿单衣,直到东边天际蒙蒙亮,迎着初升的霞光,雾气被刺破,退散开来,明明一夜辛苦,偏是送来一缕紫气,依照门派的修炼之法,吐纳远比门派还充裕的山林灵气,顿时身轻体健,再不觉疲惫。
二人背上篓筐下山,山谷里传来金石钟磐撞击声,声浪随着风声一路传递向远。
“顾郎来了。”
“顾郎来了。”
穿林打叶声,传递着这样的窃窃私语。
于是他二人也微微放缓了脚步眺望。
齐声背着三字经,两队背着大箩筐的人族幼崽两两手牵手,彼此相扶,沿途捡拾掉落的柴火,每隔几步远,就有鬼跟在旁边看顾。
周山茶眉心拧蹙:孩子队列的尽头,并没有顾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