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时间就定在初七。这几日以来,铜锣门的宫禁较往常都宽松了不少,为的就是方便内务局的宫人随时出宫采买,以保到懋场后的各方供给,当然,这期间若皇子公主想出宫寻个热闹,买些私人物,只要身边有侍卫跟随,宫门守卫也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芙自驯奴结束后,合理的出宫理由便没了,以前日日可到公主府,甚至一去便是一整天,而现在距上次和阿烬见面,已经过去了足足十日。
皇祖母和阿姐初回皇宫,她开始时的确陪着母后一同忙碌了几日,也因跟阿姐几月不见,两姐妹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便腻歪地同住了几日,待后来一切步入常态,她心头的思念便像断了线的风筝,决堤奔腾的江水,无法控制,更无力控制。
尤其昨夜,混在内务局新进的衣裙托盘里,竟混了张折叠的小字条。
她惊疑打开,满篇只有重复的两个字。
芙儿、芙儿、芙儿
除了父皇母后,兄姐祖母,身边人会这样唤她的只有一人。
可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高墙林立,巡卫重重,就算是谢钧哥哥,恐怕也难做得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与阿姐传递书信来,而此刻阿烬身在公主府,又怎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她心里有好多解不开的困惑,可大概是私心将理智遮蔽,她看着满页纸张的亲昵称呼,根本不想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也刻意不愿去深思。
她只知自己心里有一堆干柴,当他亲笔书下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火种,将燎她的心原。
所以,在阿姐邀她微服出宫,选买些随身用品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欣然答应,不避再顾忌频繁出宫会惹人生疑。
阿姐向来端淑之礼,母后也放心由她带着自己。
钦正街上。
商铺林立,豪奢相竞,这是大醴最大的买卖市场之一,除去大醴的各类供货,这里也常见其他国家的贩卖商队。
尤其西渝国,因姑姑和亲远嫁过去,又去可汗夫妻和睦,故而两国之间一直友好常联,交往甚密。
侍卫远跟在后,宁蕖拉着宁芙的手,避人笑着言道“我这才出宫才不到两月,芙儿竟已悄悄学会了骑马,实在是厉害。”
宁芙哂了下,不免喟叹一声,“哪里是悄悄了,因着驯奴一事,我这段时间被多少人紧盯,一点小事都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说起这个,我也耳闻到一些事那奴还真的为你背叛了母国啊,此举的确很有认主的诚心了。”
那人毕竟是男奴,有些话题不方便在宫中聊,如今在街上喧闹哄吵,倒自成了遮蔽。
于是宁芙点了下头,略带不自在地低声回“我对我很是忠心,我也信任他,正因他那日表现出色,二哥还破例将他提拔成了三等侍卫。”
“侍卫”宁蕖对这倒不知。
宁芙嗯了声,又很在意地特意补充了句,“只是我公主府的侍卫,无召依旧不能随意进宫的。”
宁蕖意外看了宁芙一眼,不知她为何强调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
“当然如此,寻常男子岂能轻易进内宫,除非为监。不过历来进贡我朝的男奴,其实不少都选择了这条路,最起码能吃穿不愁地活着,不像那些运气不好的,最后成了纨绔子弟选中的练舞肉袋,遭得满身的伤痛,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算是你那位侍卫运气好吧,摊上你这么个心软纯善的主,还能得个官职,已算是荣得殊荣了。”
宁蕖平静地相述事实,说到最后,语气也带些不忍。
宁芙默了默,问“阿姐可否知晓,各国献奴的规矩,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有的。”
“具体寻溯不明,但怎么样也有百年了。”
能寻阅到的先祖撰文里,里面有些文策,就含着关于男奴的只言片语,虽着墨不多,但宁蕖向来阅读细致,心中自然存些印象。
说完,她又想起自己曾读过一本雍岐文人书写的游记,其中似乎有描写雍崇王时期,王薨,陵墓活祭奴隶。
于是她猜测说“或许是起源于雍岐。雍岐为北方霸主,地大物博,扩军充沛,百年间一直威慑于五国,他有任何动作,自被效仿,若最初时献奴为他提议,流传起来自也说得通。”
宁芙崇拜地点点头,不禁佩服起阿姐的学识渊博,先前皇祖母还常嫌弃阿姐读书读得杂,不成体统,可依她看,阿姐平日爱读的那些游记散本,比起嬷嬷教的女训女礼之类的繁书,不知要有用多少。
她收回神,顺着宁蕖方才的话,喃喃低语了句。
“雍岐啊,常听二哥和谢钧哥哥说起,感觉”她思量了下,像是在找合适的措辞来形容。
片刻后,她继续说,“感觉雍岐就像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先前雍岐国只是在渭水一带列兵,便引得我们大醴坐不住地主动相邀南越和东篱来合作谋存,之后三方大操大办地进行联合军演,可直至结束,那边都半点反应没有”
如此,衬得南境三个小国,就如同小丑做戏一般难堪。
这便是强国大国不动而威的气场吗
宁芙只在心里偷偷作想,万不敢将大逆不道的话宣之于口。
宁蕖也叹气“无事发生是最好的。与雍岐相比,纵然将南境三国可调兵力都加合起来,国力依旧相差悬殊,凡事做到谨慎一些,也是防患于未然。”
宁芙点点头,彼此目光对了下,神色之中都明显显露些许气馁。
于是两人便默契的一同将注意力放到别处,不再继续讨论这看似无解的政治话题。
两人沿街挑买了不少行头,小到珠翠配饰,琉璃茶盏,大到蜀绣成衣,纸伞足靴,虽说这些东西内务局都会置办,但自当以母妃与其他娘娘为重,对他们这些小一辈的,总是少一些周到。
更重要的是,自己选的全和心意,还是市面上最新的样子,何乐不为
两人特意从西市逛到南市,就为选上一套样式好看又质量上等的鞍鞯辔头,这是宁蕖身为长姐的心意,只待小芙儿在懋场挑好自己的马,坐得舒舒服服得扬鞭驰越。
出了店门,两人还没走一会儿,宁芙便眼尖看到言笙身边的贴身侍女正迎面走来,之后临前欠了欠身,“参见大公主,五公主,闻听两位殿下今日出宫,我家小姐特意要我过来,诚意相邀两位殿下去府上小叙。”
去将军府宁芙反应了下,一瞥眼才注意到,阿姐今日发髻上带的钗,不正是先前谢钧哥哥托她去送的那支菡萏簪。
稍凝目,果然见阿姐神色微赧。
可为何是言笙的贴身侍女来传话,难不成言笙也知道了
自阿姐回宫后,她与谢钧哥哥便没有理由见面,可见相思辛苦,不然阿姐绝不会答应冒这个风险。
“芙儿,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宁蕖犹豫了一路,总觉对不住芙儿。
宁芙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我自然答应啊。”
其实,她想去将军府,未尝没有自己的私心。
将军府与公主府,位临同街。
阿姐想见谢钧哥哥,她又何尝能止得住心思。
她在将军府没有待多久,面对言笙对自己隐瞒阿姐与谢钧哥哥两情相悦一事的质问,只好连连歉意推托,将所以责任,全部一股脑地甩给谢钧哥哥。
叫他亲自来对付,自己那不好惹的亲妹妹。
之后,宁芙离府也不用再找什么多余理由,只是顺路走一遭,不惹侍卫之嫌便无妨什么。
而某人,似乎早已料想到她会来。
才刚刚踏进偏院内室半步,宁芙甚至连脚跟都未来得及站稳,便忽觉手腕便人紧紧掐握住。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强势。
被这股力气扯拽着,她整个人重心不稳,伴随一声很响亮的闭门哐当声,她不自觉已朝前扑过去。
而前面,自有人牢牢接住她。
“芙儿”
韩烬低哑附在她耳边轻唤,这沉沉两字,似乎与他书写在信纸上的那满满一篇,悄然重合。
仿佛一瞬间,断了线的风筝重新回到了主人手里,而冲破堤坝的洪水,亦缓和气势流入了千亩农田滋养润生。
一切不再糟,不再乱。
原来,相思可致人的疯狂,执妄。
“多留一会,好不好”
宁芙大口呼气,像是一条搁浅滩涂的鱼儿。
她伸手环着他的颈,唯独的一丝理智在催促她拒绝,“不行的,阿姐很快就会寻来,唔我,我最多只能在这留一炷香的功夫。”
话语间,两人已亲得难舍难分,韩烬思念入骨,十日不见,他心瘾暴烈滋生。
没有缓解,不能缓解。
韩烬躁郁不已,只吻,显然已填不平他心底的深壑。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