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被绑着,陈裕一定会跪下来对裴元嗣三拜九叩求他饶命。
“不知情”
裴元嗣重复这三个字,低垂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桃枝,丁嬷嬷,菘蓝,沈明淑,薛玉柔,薛宁婉,还有谁,你还记不得”
他捏住陈裕的脸,语气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眼底深处森然的杀意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陈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恐,“你在说什么,什么桃枝丁嬷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胸口剧痛,陈裕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直挺挺插着的刀,痛苦地五官扭曲在一起,口吐鲜血。
“你你杀人灭口,你”
陈裕的尸体被秘密处理掉,徐瀚既然能杀薛宁婉,气急败坏之下再杀一个半路撞见的陈裕也不足为奇。
这世上,从来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严。
决明问裴元嗣要不要去再审一审刘妈妈。
“不必了,”裴元嗣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渍,漠然道“给她个体面的死法,就说是为了保护表姑娘而死。”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刘妈妈。
刘妈妈看见带着毒酒进来的决明,面上又哭又笑,临死之前口中一直在咒骂阿萦是妖女,诅咒她不得好死。
“我与姑娘究竟有何错,错的是她沈萦,她罔顾人命如今大爷为了那个妖女杀老奴灭口,老奴不甘心啊,大爷,迟早有一日你要毁在那个妖女手里”
刘妈妈的确无辜,为救主子她忍着尚未痊愈的重伤不顾性命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告状,为了照顾年幼的薛宁婉不慕荣华富贵宁可回到江州老家过苦日子也要婉拒赵氏的好意,为了替主子报仇甘愿冒险与堂堂卫国公夫人作对,从未顾及个人性命得失。
她是一个真正的忠仆,一个任谁见了都要肃然起敬心生敬意的奇女子。
即使想害阿萦,从头到尾也一直是被薛宁婉迷惑。
枉他这一生自诩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有朝一日却也做了那等徇私枉法的小人,让一个无辜的忠仆死在他的手中。
裴元嗣心灰意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枯坐一整夜。
三七和决明都很担心,三七叹道“其实不怪大爷,谁让刘妈妈知道的太多,为了裴家和卫国公府的名声,大爷才不得不如此。”
沈玦将看见徐瀚的消息告诉裴元嗣,裴元嗣担心家人安危,立即带上一队侍卫赶回万福寺,四下寻找徐瀚与阿萦。
徐瀚故意闹出动静,掐哭昭哥儿,引来裴元嗣,他让裴元嗣听见阿萦的自白,他要毁了阿萦。于是在徐瀚开口说完那句话之后,裴元嗣脸色骤变,命除了决明和三七以外的侍卫都退了下去。
决明却默默地想,如若只是为了卫国公府,大爷何至于如斯。
当初大爷受老庆国公恩惠,处置前夫人沈明淑,以及沈明淑死时何曾见大爷有丝毫心慈手软犹豫不决
只怕,大爷是存了私心。
而这私心
锦香院。
阿萦从早晨等到黄昏,又等到第二日,裴元嗣没有过来。
沈玦来看过她,他很担心阿萦遭遇不测,阿萦不敢让弟弟担心,强颜欢笑,装作被吓之后惊魂未定的模样,总算是把少年给糊弄了过去。
赵氏醒过来了,就是人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她不放心两个小孙子,让秋娘把昭哥儿和绥绥抱去了撷芳院。
锦香院被四个侍卫院内院外悄然看管了起来,阿萦想出去,想打听周文禄的下落,却无人知晓,更被告知不能离开院子半步。
阿萦害怕绥绥和昭哥儿再也不回来,幸好晚上两个孩子又被抱了回来,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府内很平静,平静地除了远远望去只有撷芳院周围为薛宁婉挂上白幡之外,像是真的他们一行人只是在万佛寺遭遇了一场火灾与盗贼的洗劫。
终于这一日,三七要来带走紫苏。
“夫人,奴婢害怕”紫苏拉着阿萦的手不肯走。
阿萦看向三七,目露乞求之意。
三七那日在寮房外自然也听到了阿萦和徐瀚的对话,他为自己的主子遭受的欺骗和利用而感到愤怒,没想到平日里温柔美丽、善良体贴的夫人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虽说她杀的这些人,譬如桃枝丁嬷嬷之流的确该死,可她错就错在不该欺骗大爷,大爷待她这么好,几乎是掏心掏肺,为了她名声颜面通通不要了,冒着前途被毁的风险也要娶她为妻,她却利用大爷对她的真心来达到报仇的目的,在大爷身边一装就是四年,连孩子都生了俩。
如果不是徐瀚的突然出现,只怕大爷要被眼前这女人蒙骗一辈子
三七心里有怨,阿萦不怪他,因为她的确践踏了裴元嗣的真心,她本就是个已死之人,即使现在死了也不过是上天想要收回对她的这份恩典。
阿萦不怕自己受罚,她甚至可以一死来谢罪,可要是她就这样走了,她一双年幼的儿女,对她忠心耿耿紫苏和周文禄,弟弟,他们又该怎么办
自兼任太子太傅之后,每隔三日的午后未正时刻裴元嗣都会到太子东宫清宁宫辅佐太子处理政务。
太子便见这一日裴元嗣心不在焉,以前裴元嗣亦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他性格如此,太子自然不会强求太傅对他慈眉善目地笑脸相迎。
而今日的太傅着实奇怪,沉默寡言之中眼神似乎透着颓废与低落,譬如现在,太子和裴元嗣连说了好几句话,裴元嗣却始终垂目盯着眼前的案几一语不发,直到身后的小太监悄悄推了他好几下才反应过来。
“臣无状,殿下恕罪”
裴元嗣出列跪下,太子忙走下来将他扶起来,笑道“无妨,什么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两人坐回去,太子继续说道“孤听说前段时日清明节你与太夫人、弟妹、承祖一行去了万福寺祈福,万福寺里面闯进了盗贼,小小盗贼而已,莫非是还因此闹出了什么事”
裴元嗣说道“太夫人侄女,表妹薛氏死于盗贼之手。”
顿了顿,这样说好似容易被人误会他是对薛宁婉之死耿耿于怀,遂又补充道“太夫人得知后大病一场。”
太子感慨道“红颜薄命,实为盗贼之过,非你所能预料,惩处便是,孤见你颇为自责,还望你勿要继续伤怀,徒惹伤悲。”
“多谢殿下宽慰。”
太子拍了拍裴元嗣的肩膀做安抚之意。
少顷,太子妃领着小皇孙过来给太子送茶水糕点。
小皇孙只比绥绥大四个月,绥绥今年两岁半,小皇孙已经三岁了,三岁的小皇孙穿一身绯红色绣蟠龙的圆领小袍子,眉眼清隽秀气,小小年纪便已有乃父之风。
小皇孙笑着从外面扑进太子怀里,清脆地大叫了一声,“爹爹”
太子妃随后跟了进来,一面走一面轻声抱怨道“说了多少回这孩子不听,你是皇孙,要先给父王和太傅行礼,怎能如此粗鲁无礼”
朝裴元嗣行礼,歉疚道“太傅见笑了。”
裴元嗣回礼道“小皇孙年幼,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天性如此而已,娘娘不必过于担心。”
太子赶紧给儿子帮腔,“你看太傅也这样说,白操心了不是,咱们曜儿年纪还小,以后长大了要进学宫读书,十几天才能见一回,看看你以后还舍不舍得再说咱们儿子半句。”
太子妃没好气地飞了太子一记眼刀。
小皇孙在父王怀里稀罕够了,这才规规矩矩地下来给裴元嗣施礼,礼貌又讨喜地说“见过太傅。”
裴元嗣目光柔和,“小皇孙不必多礼。”
小皇孙期待地往裴元嗣身后瞅了好几眼,太子笑着说“这孩子指定想绥绥和弟妹了,过几日你可一定带着绥绥和弟妹进宫来玩儿。”
裴元嗣笑容滞了滞,低头掩饰道“臣遵旨。”
太子妃坐在太子身边替他整理书案,小皇孙就坐在太子身边好奇地摆弄着父王桌上的笔墨纸砚,太子端起茶盏来喝茶,一不小心小皇孙戳了爹爹一下,太子手中的茶水就撒到了手背和衣袍上,太子妃赶紧拿出帕子帮太子擦拭身上的茶渍。
“殿下怎这般不小心,烫到没有”太子妃忙抓住太子的手问。
“太傅还在呢,快松手。”
太子不好意思,给太子妃使眼色。
太子妃脸一红,白了太子一眼,将帕子从桌下丢到太子身上。
帕子上的水溅到太子脸上,太子拿起帕子拧干水擦了擦,一抬头发现裴元嗣正看着他,便对裴元嗣尴尬地笑了笑,“见笑了。”
裴元嗣却实在笑不出来,嘴角抽搐般地向上扯了扯。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着真叫人刺眼。
看着时候也差不多了,裴元嗣自请告退。
回到卫国公府,裴元嗣问三七绥绥和昭哥儿如何。
三七叹了口气,说两位小主子想极了大爷,尤其是二小姐,从昨天到今天都哭鼻子不知道多少回,末了又道“大爷,夫人从昨天到今天一口饭没吃,已经整整两天没吃饭了。”
裴元嗣听后沉默地进了书房,在前院书房里坐了很久,坐到太阳落山,屋里渐渐变暗,三七第三次问他要不要掌灯。
裴元嗣起身去了后院。
锦香院,阿萦陪着绥绥一道用晚膳,绥绥好奇地问娘为何又不吃饭,阿萦便说她刚刚趁绥绥不在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不饿。
绥绥不懂娘亲的心思,好几次眼睛往门外瞅,不高兴地问阿萦,“娘亲,爹爹怎么还不过来绥绥和弟弟呀”
“爹爹这几日忙,最迟明天,爹爹一定会来看绥绥和昭哥儿。”
用完晚膳,阿萦沐浴更衣,坐到镜台前梳妆打扮。
差不多她打扮完毕,静坐片刻,果然就听院外传来侍卫们恭敬的叫声。
“爹爹”
绥绥高兴极了,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朝着外面跑了出去,大声叫道。
裴元嗣抱着绥绥进来,绥绥一边埋怨爹爹不疼她了一边委屈地掉直金豆子,裴元嗣默默地给女儿擦着小脸,跨过门槛,阿萦一身素白不施粉黛从里面迎了出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