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是结发夫妻, 从今往后,我会对你敬之重之,对你好。”
泪水模糊了视线, 沈明淑感觉到一股股热浪朝着自己袭来, 舔舐着她早已麻木的肌肤,身体却好像变得越来越轻快,轻飘飘化为一缕青烟。
和徐瀚隐姓埋名做一对普通夫妻,一辈子东躲西藏, 这样屈辱的日子她死也不要。
她是庆国公府的大小姐, 祖父曾经对她说过,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只要她愿意而得不到的, 为了得到这些, 她挖空心思、机关算尽,她最终也的确得到了, 又如指间砂砾般从手中被人强夺走,到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为他人作嫁衣裳。
沈明淑望着这漫天灼烫壮烈的大火, 凄然一笑, 火光映照着她一张格外苍白明亮的脸。
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直到她死都不愿来见她最后一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回忆中却全都是他的脸, 他的声音,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新婚之夜他一身大红圆领长袍挑开她的红盖头,那时她只能仰望着他, 眼睛里是说不出的羞涩欢喜。她的丈夫俊美无俦、位高权重,挺拔得像一棵清冷峻峭的柏,低沉的声音含着淡淡的酒气, 许诺会一辈子对她好,夫妻相敬如宾。
为何最后他们两人会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沈明淑闭上双眼,意识渐渐模糊。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的闺名。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淑儿”
与此同时,山脚。
浓烟滚滚,遮天蔽月,徐瀚目呲欲裂,快马加鞭冲着失火的农庄冲去。
沈明淑早已算准了今夜的风向,顺风向一吹火势不可阻挡,她抱了必死之心,根本就没想过得救,大火很快将她所住的院子烧成一片火海。
救水的农户们放弃了救人而选择灭火,徐瀚来晚一步,望着大火流下悔恨的泪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在包袱里急切翻找,颤巍巍捧出一只匣子。
这是他离开时沈明淑给他的匣子,匣子上了锁,沈明淑说,匣子里装的东西要等两人逃出生天之后再允许他打开。
徐瀚将匣子在地上砸碎,这才发现原来匣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沈明淑早就写好的绝笔信
后半夜下了场大雾,草木上结着细碎的冰晶,凄冷的月色隐匿于滚滚浓烟后,京城寒寂的夜空中隐有火光冲天,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天际,惊飞枯树上沉睡的数只老鸹。
女子形如鬼魅疯妇,声音嘶哑粗糙,一双漆黑冰冷的瞳仁看不到一点眼白,身后是蔓延到遮天蔽日的大火,她便逆着火光朝阿萦慢慢走过来,一字一句,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裴肃之能背叛我一次,也一样可以背叛你。”
“今日我沈明淑的下场,便是来日你沈萦的下场”
“不,不”
阿萦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瞪大杏眼瞪着被子上的团花纹路,许久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是做了噩梦。
四周一片昏暗,在外间值夜的紫苏听到动静赶紧拿着灯盏匆匆进来,打起帐子问“姨娘怎么了,可是又被梦魇住了”
裴元嗣今晚留在了宫中值守,阿萦是和绥绥一起睡的,绥绥睡在里面,阿萦睡在外面,防止女儿半夜睡觉不老实掉下床去。
阿萦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她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确定肚子里的这块肉还在,再接过紫苏手中的小银灯向床里侧照着。
小丫头脸蛋红红润润,时而砸吧两下小嘴,应是睡得正香,遂松了口气,将灯盏还给紫苏。
“我梦见沈明淑死了,”阿萦擦着汗,轻蹙娥眉道“那天她除了说要见我,就再没说过旁的话”
紫苏心下一突,沈明淑在庄子里的确说过不少恶毒肮脏的诅咒咒骂阿萦,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污了阿萦的耳朵,“她心里怨恨,无非是说些姨娘的坏话解恨罢了。”
要说异常,沈明淑还在汀兰馆时紫苏去看过她几回,这人自从被关之后就有些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可至于是何处不对她具体又说不上来,倒是看管沈明淑的青叶说沈明淑自来到这乡下庄子之后却是性情大变,每日除了抄写经书便是沉默寡言对人爱答不理的。
紫苏给阿萦倒了一杯温温的茶水,“姨娘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若不放心,明天我再打发人去庄子看看,您看如何”
“也好。”
阿萦饮了一大碗茶水,疲惫地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卯时三刻,裴元嗣换好官袍从宫内值房出来向北前往太和门,今日早朝,成嘉帝习惯于御门听政。
一个时辰后朝会结束,方与列位同僚回到都督府上值。
昨夜关押沈明淑的庄子失火,凌晨五更庄子的管事连滚带爬到卫国公府来求救,三七心知大事不妙,赶紧骑马来给主子递信儿。
不巧今日裴元嗣留宫值守,决明三七皆进不了内宫,早就在都督府外等得脚底生火,见到自家主子来了火急火燎拉着他到没人的地方便附耳过去。
“昨夜什么时候的事,除了她其他人伤亡如何”裴元嗣面不改色,冷静地问。
三七回道“管事说约莫是四更时分,关押沈氏的屋子忽然燃起了大火,等他们都听到动静起身救火时火势已不可救,正房连同两个梢间全部被烧毁,死了两个丫鬟,一个叫做忍冬,一个叫做青叶,还有个做饭的花婆子,据管事说这花婆子和青叶平日里欺负沈氏欺负得最狠。”
临死还要捎带两个仇人,一个无辜的知情人,看来是有预谋的自杀。
“对了大爷,这是昨夜失火时有下人在沈氏失火的院子附近无意捡到的物件。”
三七将一只染泥略有脏污的香囊递给了裴元嗣,裴元嗣将香囊挟在手中端详,只见这只香囊是用锦缎、红底白蓝二线缝制而成,香囊上绣着一只绣工不甚好的黄毛虎,女子会绣花绣草,却不会绣猛禽,因此这香囊显然是男子配用之物。
而打开香囊,里面的香料皆已被碾碎,香气极其微弱,看来这香囊应当已经做了很久,裴元嗣沉眉不语,三七便猜到主子是没认出这香囊绣工出自谁人之手,提醒道“大爷,这针线的走向属下已派人查验过,正是出自沈氏之手。”
除了他,沈明淑还会给哪个男人做过香囊不言而喻。
裴元嗣眼底刀锋般的冷意一闪而过,思忖片刻,他倏然攥紧手中的香囊,厉喝道“不好快去徐家,捉拿徐瀚”
徐宅。
沈明淑犯错被关后徐瀚便搬出了庆国公府,在离庆国公府不远的牛角胡同买了一座宅子,三七和决明很快带着侍卫就闯进了徐宅,而徐家却早已人去楼空,只余几个洒扫做饭的婆子惊慌失措,还以为家中闯入了强盗。
下衙之后裴元嗣没有急着回家,先骑照夜白去了一趟徐宅。
徐宅,徐湛同样脸色沉凝地侯在徐宅门前,卫国公府的侍卫们见他一从翰林院中出来二话不说便连胁带逼将他赶至了此处,待到了徐宅,徐湛看着弟弟门前列阵以待气势汹汹的扈从们,心内莫名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两人一打照面,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防备,徐湛比裴元嗣官低三级,按照礼仪先行礼再开口问道“不知卫国公将下官急召此处所为何事”
裴元嗣没回答,下马冷冷瞥了徐湛一眼走进宅内。
徐湛皱眉紧随其后。
两进的宅子并不大,穿过垂花门后就是内院,站在庭院中间一眼望过去就能几间房尽收入眼底,一间正房、两件厢房,梢间,甚至是后罩房里都被人翻了个遍,独独不见徐瀚半个影子。
门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回、回两位大人的话,二爷距今已经两天没回家,小人也不知二爷这几日去了哪儿”
和门房的答复一样,婆子小厮们皆对徐瀚这两天的行踪不得而知。
徐瀚自被辞官之后便整日关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读书,作为徐瀚在京城唯一的至亲兄长,徐湛本应对弟弟的行踪了如指掌
因为自从徐湛无意发现弟弟与卫国公夫人沈明淑通奸之后,便以徐瀚生母朱姨娘的性命为要挟,严令禁止徐瀚再偷偷潜入卫国公府半步。
徐瀚近来也确实如他所言始终规规矩矩,甚至还依他所言相看了几个女子,与其中一个女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昨夜,沈氏纵火,这是在她院子里发现的东西,针线出自她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