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嗣没有因为亲娘犯错而包庇,他亲自代赵氏向陆氏和裴元休赔罪,正色道“此事,是我这个做兄长和家主的疏忽,恐怕弟妹这两年没少受委屈罢”
裴元休沉默。
裴元嗣忽肃目敛容起身向裴元休行礼,裴元休大惊,忙扶着大哥坐下,叹道“大哥切莫如此,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其实今日是我瞒着蕙容来的,她要强,不愿因她使你我兄弟二人生了龃龉,但我同样不愿看她这般委屈度日,更相信大哥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裴元休殷切濡慕地看着裴元嗣,他相信大哥会想出办法来解决。
送走裴元休,裴元嗣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想了许久。
眼看天色不早,他招来三七,“姨娘和二小姐在做什么”
三七笑道“姨娘在忙着做花露,紫苏和桂枝在陪二小姐讲故事。”
裴元嗣从书房出来慢慢踱步走到正房廊下,隔着一扇菱花纹的支摘窗可以清楚看见屋内的阿萦和女儿。
小绥绥坐在铺了一层地毯、一层猩红镂花花鸟图案的茵褥上听两个丫鬟给她讲两只小兔子的故事,绥绥身体前倾凑近紫苏,瞪大一双圆溜溜的凤眼认真听着,好像她真能听懂似的。
裴元嗣淡淡笑了笑。
阿萦坐伏在一旁的书案上,书案上原先摆的笔墨纸砚都被清理到了角落,上面摆着香盛、香盘、香箸等各式各样用来修制香露的器材。
绿釉狻猊香炉中香烟从镂洞中缕缕升着,女子长发在身后绾了个高高的发髻,秀美白皙的侧脸落下几缕乌发,又被她迅速挽至耳后,羽翼般的睫毛低低垂着,身上穿着件织银丝团花如意纹褙子,不怎么鲜艳的颜色却衬得人乌发雪肤,慵懒妩媚,一根细细的青色襻膊从玉颈中穿过绑住两侧的袖子。
阿萦专心致志地用香箸分取了一些烘培过去了烟火气的麝香、沉香在石碾中细研,研磨好后装在贴着标记条子的香瓶中,用罗筛过滤,再将筛细粉末放进戥秤称一称重量,取适量在香盛中混合,最后倒入一些淡黄色的浆水放在小炉子上煮沸。
这过程中阿萦始终认真地捣弄手中的香料、器皿,时而蹙眉若有所思,时而用香箸抵住下巴口中念念有词,连绥绥和丫鬟们的笑闹声都恍若未闻,就好像她手中正在制作的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品。
渐渐地,紫苏发现了站在窗外一动不动的大爷,不念书了,拉拉桂枝的衣袖。
桂枝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竟发现自家大爷站在庭院一棵梨花树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里的方向,而那方向只有坐在书案前认真制作花露的姨娘
二女对视一眼,忍不住捂嘴偷笑。
“咳大爷,大爷,大爷”
突然胳膊肘被人推了一下,裴元嗣终于回过神来,不悦地看向身旁的三七,“什么事”
“没事,没事,”三七忍笑道“大爷要不进屋去看,这外头还是有些冷。”
裴元嗣四下看了看,幸好四周的丫鬟都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女儿咬着书在地上爬来爬去,阿萦也没注意到他,只有三七这家伙嘴角快翘了天上似的,还用手捏着自己的嘴防止笑出声来
“滚一边蹲着去”
裴元嗣转身大步进了屋,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三七。
阿萦被裴元嗣怒喝惊醒了,赶紧让丫鬟进来把书案的乱七八糟都给撤了。
“出什么事了,三七惹您生气了”她拉过他的大手柔声问。
“没什么,他活该,”裴元嗣问“做完了,今天做的是什么香”
他知道她喜欢做这些,不过他不懂。
“做完了,今儿做的这味叫做永和香露,方子据说是前朝永和公主所创,涂抹在脸上可以润泽肌肤、祛斑美肌。”
阿萦笑着给他更衣。
两人用过晚膳,陪着女儿玩了一会儿便早早歇下。
月光如白练洒在窗前,将墙上两道的影子映照得几经起伏变幻,桌椅嘎吱响了大半夜。
良久,一只雪白的足才从男人肩膀上没精打采地蜷缩着垂到了桌下去。
裴元嗣将疲倦的阿萦抱到帐子里,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歇歇。
阿萦靠了一会儿觉得这样闷闷得不太舒服,轻推了推他道“您出去。”
裴元嗣按住她细滑的背,哑声说“别动。”
阿萦疑惑地看着他。
裴元嗣沉默片刻,抚摸着她红润的小脸道“萦萦,我们再生一个罢,给绥绥生个弟弟或妹妹。”
郭太医说过,阿萦身体底子好,生产完九个月以后就可以再受孕,先前裴元嗣便总是注意不在弄里面,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阿萦先是一愣,旋即脸庞热度又迅速烧了上来,垂眼羞涩道“您不是一直说随缘么,怎么这么快又改主意了”
裴元嗣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低声道“你想不想”
“当然想,”阿萦依偎在他的怀里,满脸幸福甜蜜,“绥绥虽然有些调皮,怀她的时候也很辛苦,可是看着绥绥对我笑、含含糊糊唤我娘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且国公府也需要一个小世子,最好、最好我这次能争气一些”
裴元嗣指腹抵住她湿润的唇,轻声打断道“不论生男生女都是我们的亲骨肉,我一视同仁,你也不必在意外人的虚言,没有儿子,世子之位便过继给昶哥儿便是。”
裴元嗣口中说得云淡风轻,阿萦心中却还是骇浪滔天。
过继给昶哥儿、生男生女都一样,他真是这么想的
莫不是在哄她吧
男人床上的话不可信,不过他既然愿意哄她,阿萦也乐意听。
两人温存了片刻,阿萦见他心情似乎不错,心念一转,撒娇道“大爷,我有一事相求,您能不能答应我呀”
“说吧。”吃饱喝足过后的男人的确心情很不错,裴元嗣答应得很痛快。
“您先前不是送了我几间铺子嘛,一间胭脂水粉铺、一间油米铺、一间成衣铺,”阿萦掰着指头数,“温大娘给我送过几回铺子里卖的胭脂水粉,我觉得那些胭脂水粉好用是好用,物美价廉,可与真正好用的胭脂水粉相比还是显得过于平庸。”
“无功无过,一旦人们有了银子,日子过好了,或是有更好的替代品出现时,大家转头就会把这些胭脂水粉抛之脑后,转而去买那些比我们的胭脂水粉更好用、价格更便宜的店铺去。”
阿萦眼睛闪闪发亮,对裴元嗣道“大爷,我想亲自把我制作花露的秘方教给温大娘,我已经让紫苏出去打听过了,现在京城里贵妇和大家闺秀们能买到的胭脂水粉多半是香丸、香膏和香粉,因为香露的制作工艺复杂,易失败,便是京城里有名的千金阁里所售卖的香露都是千里迢迢去西域采买回来的。”
“这一去一回价格往上翻了几乎五倍,可是我的秘方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就可以做,我娘当年在教坊司跳舞的时候与一位西域的舞姬关系极好,那舞姬家中便是做香料生意,后来家道中落被充入教坊司,她将自家制香秘方告诉了我娘,我娘又传给了我,这生意简直是一本万利”
“左右我每日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喜欢瞎捉摸这些,若是铺子开的好,我就拿出四成利交到公中账上,这样咱们国公府还能多一笔进项,本钱我自己出,这买卖一点都不亏,就是可能需要出去几次,但我保证不会绝在外面停留超过两个时辰”
裴元嗣不喜欢她抛头露面,上次她不过是和贵女们在集市上骑马逛了几圈他都不高兴,阿萦很担心他横加阻挠,这事若是裴元嗣不点头,她办不成。
阿萦想好了,要是裴元嗣这一次不同意,下次她再求他,把要求降低一些,裴元嗣拒绝得了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态度肯定会有所松动,那时候她再使使美人计,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念头至此,阿萦既期待又紧张地看着裴元嗣。
裴元嗣当然想拒绝她,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一来阿萦年轻美貌,嫁给他后第一次见外男就被赵炳安看上,这让裴元嗣至今耿耿于怀。或许他如今能够相信阿萦可以冷静地处理,但他不能忍受外面那些腌臜的男人用污秽的眼神来亵渎肖想阿萦。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徐临谦
二来自古女子便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阿萦又不是需要为生计奔波劳累的市井女子,何须在抛头露面迎来送往
她不回家,他和绥绥谁来照顾
然而对上她渴求跃跃欲试的杏眼,裴元嗣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有心要阿萦和弟妹陆氏试着一同管家,阿萦要照顾绥绥、还要管家,或许再过几个月有了身子,忙不过来,她自然就没时间去理会这些了。
有时候,不一定是要拒绝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裴元嗣念头闪过,点头道“你喜欢就好。”
阿萦不敢置信,她简直高兴极了,猛地撑着男人的胸口坐了起来,“您说真的,您没骗我您可不许反悔”
裴元嗣痛“嘶”了一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连忙掐住她的腰瞪她道“你是想要我的命”
阿萦一时吓得不敢再乱动,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小声道“对对不住啦,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元嗣缓了好一会儿,凤眼慢慢危险地眯起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