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裴元嗣起床时阿萦还在沉沉睡着,眼底浮着淡淡的青, 连他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裴元嗣简单洗漱, 去了怡禧堂。
大长公主上了年纪,歇得早起得也早,这会儿正准备用早膳。
看见大孙子过来, 忙让丫鬟再去添双碗筷过来。
裴元嗣对丫鬟道“我与祖母吃一样的就行。”
食不言,寝不语,祖孙两人用完早膳已是两刻钟之后, 太夫人赵氏打着哈欠被一群丫鬟们拥簇着从撷芳院过来, 疑惑地看着儿子道“你大早上叫我过来作甚”
裴元嗣转向兖国大长公主,兖国大长公主示意赵氏落座, 左右屏退。
裴元嗣开口刚说了两句,赵氏眉头就竖了起来,愤怒道“是不是陆蕙容向你告的状分明是她订的那些花儿品相不好,那不是拿钱糊弄人吗我让她换了怎么了, 既要管家权又要好名声,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她自己做错还不许人说了, 我看她就是装病”
裴元嗣左拳紧握,沉声道“娘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作想弟妹不愿一家生嫌,始终忍气吞声, 此事乃管家告知与我。”
“今日孙儿便请祖母做个见证, 从今往后,若我再风闻太夫人欺负三夫人,被人告到我面前,休怪我这个为人子的对您不留情面,秋娘”
裴元嗣突然喝了一声, 秋娘走进来胆战心惊跪在地上。
裴元嗣淡淡道“太夫人由你盯着,她若犯错,我第一个拿你开刀,将你全家老小逐出京城”
秋娘白着脸退了下去。
赵氏大为恼怒,指着裴元嗣口不择言道“你这是做什么,给我下马威是吧我和陆蕙容的事你何必牵扯到秋娘,裴肃之,你这不孝子,你干脆把你老娘也赶出京城”
本朝最重孝道,赵氏骂裴元嗣不孝,被最擅风闻言事的言官们听去只怕不能善了兖国大长公主顿时色变,“啪”的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住口眉娘你给我坐下”
若说赵氏对儿子畏惧有五分,那对婆母兖国大长公主的畏惧敬重便有八分,而这八分一半是因为婆母尊贵的大长公主身份,一半是因为年轻时她曾见过婆母雷霆震怒收拾后宅的模样,有时简直和儿子是如出一辙。
所以别看如今大长公主平日里最是平和宽厚不过,那是因为她不想以势压人刻意收敛,稍一冷眼皱眉那通身不怒自威的气派便吓得赵氏立即乖乖坐了回去。
“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你是长辈,蕙容是你侄媳妇,素日里见你最是恭敬,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都是抱孙子的年纪了还不清楚”
兖国大长公主严厉道“家和万事兴,别捏着一尺不放五寸,若是一家人什么都斤斤计较这个家还像样吗”叫来杨嬷嬷道“去我库房里拿两根老参和今年陛下新赐的血燕给三夫人送去。”
赵氏心里不服气,面上硬着头皮道“媳妇回去后就叫人把一百两银子给蕙容补上。”
兖国大长公主半阖眼没理她。
赵氏讪讪地住了嘴。
裴元嗣接着说第二件事,“日后管家之权,三弟媳和阿萦一人一半。”
赵氏惊讶得嘴巴都快装下一个鸡蛋,蓦地瞪圆眼看向儿子。
那个小家子气就爱哭哭啼啼的阿萦,儿子竟要她来管家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兖国大长公主显然也不太赞同,“肃之,你可想好了,阿萦没有管家的经验,你真想把管家权拿出一半交给她”
裴元嗣垂眼平静道“孙儿昨晚想了一夜。”
他没有多说废话,但想了一夜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兖国大长公主颔首道“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祖母便答应你。”
裴元嗣微拧的剑眉松开少许,恳切道“祖母也说她没有管家的经验,不知可否让她每日来一趟怡禧堂,叨扰祖母半个时辰学习如何管家”
“娘,这不成”赵氏着急地看着兖国大长公主,她当然不愿婆婆同意,她曾经当着儿子的面好几次叫阿萦下不来台,这小狐狸精肯定早就在心里记恨她了,她宁可让陆氏继续管家
兖国大长公主知道裴元嗣心意已决,她没有理会儿媳妇焦急的眼色,淡笑道“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横竖我整日闲着也是没事,她一个漂亮年轻的小媳妇领着绥绥过来我这里还能热闹些。”
兖国大长公主都拍了板,这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赵氏无力回天。
从怡禧堂出来,裴元嗣紧接着去了前院书房命三七叫来陈庆夫妇,以前沈明淑当家时是胡大夫妇联合管家,如今风水轮流转,胡大夫妇早就回家养老了,裴元嗣交代完陈庆夫妇上朝的时间已是迫在眉睫,为避免迟到在前院匆匆换了身官服便赶紧骑着马赶去上朝了。
锦香院。
阿萦尚不知这一大早偌大的卫国公府发生了何天翻地覆的大事。
她揉着酸疼的腰身起床,心想怪不得裴元嗣最近晚上都格外热情卖力,原来是别有所图。
他忽然在子嗣上这么着急,阿萦疑心定是有别的原因,但这男人有心事和主意的时候又总喜欢憋着不愿告诉她,她又不能撬开他的脑袋和嘴巴钻进去打听。
怡禧堂的杨嬷嬷来了。
阿萦吃完饭刚哄着绥绥读爹爹给她做的绘本,听说是杨嬷嬷来了心里还十分诧异。
稀客
杨嬷嬷笑道“大长公主说想绥姐儿了,让我过来瞧瞧绥姐儿睡醒了没”
“您稍等。”阿萦忙起身招呼丫鬟们给小绥绥穿衣服。
绥绥眼睛大皮肤白,穿红的衣服就格外好看,上次阿萦给绥绥穿了一套海棠红的小袄裙,衣领和袖子边上她给女儿缝了一圈保暖的白兔毛,赵氏和大长公主似乎都很喜欢这套衣服,阿萦就让紫苏找来这一套同样款式夹棉的小红袄给小丫头套上。
这期间杨嬷嬷一直坐在明间边喝茶边观察内室里的阿萦和绥绥,阿萦是个温柔和善的母亲,看得出来绥绥很依赖她,非要娘亲亲亲抱抱才肯把小衣服给套好了。
阿萦捏捏小丫头肉乎乎的小脸叮嘱道“去曾祖母身边要听话,不许哭闹记住了吗”
绥绥以为要和娘亲分别,抱着阿萦的脖子不肯撒手,口中急乎乎又含糊不清地叫着“鸟鸟”的字节。
这时杨嬷嬷温声道“萦姨娘一道去罢,绥姐儿年纪还小,不好离了你。”
阿萦没有多想,不管兖国大长公主喜不喜欢她,至少绥绥是裴元嗣的亲骨肉,兖国大长公主喜欢绥绥也是事实。
去的时候她没想到三夫人陆氏也在,陆氏小病刚好,面容还有些憔悴,眼底的笑意和熨帖却满溢了出来,看着出来心情很是不错,进屋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恭喜阿萦妹妹,往后有了你我这功夫少说可得闲下来一半”
阿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茫然地看着陆氏。
不过她很快回神,客气地笑笑,抱着绥绥给兖国大长公主见了礼。
杨嬷嬷把绥绥抱给大长公主,绥绥最近学会了拍手,这小丫头几天没见曾祖母一点都不怯生,眯着眼边笑边给祖母献宝似的拍手,兖国大长公主是越看越喜欢,逗得哈哈大笑,而后把裴元嗣今早和她的决定告诉了阿萦。
阿萦震惊地呆立在了原地。
这不是装的,她是真没想到裴元嗣竟然准备让她来管家,还是一半的管家权
这就是他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的原因赵氏能心甘情愿答应她管家
不用想阿萦都能猜到今早怡禧堂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且看大长公主这个样子,似乎是想亲自教她管家。
一个手中有了管家实权的宠妾,还给丈夫生了一对讨人喜欢的儿女,里外皆有体面,恐怕没有哪个主母能忍受,或是愿意嫁进来,裴元嗣这样做,无异于宠妾灭妻,将把柄和短处主动递给朝中言官和对手。
除非裴元嗣可以一直不娶妻。
阿萦垂下长长的睫毛,思绪万千。
或许裴元嗣对她的情意,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一些。
今日是大朝会,裴元嗣下朝后径直回了锦香院。
如今他几乎是一直宿在锦香院,归仁院的一切衣物用具器皿也都搬到了锦香院,裴元嗣进屋看见了在摇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儿,紫苏正在一旁给小绥绥叠衣服,裴元嗣将她招过来,“姨娘呢”
紫苏如实道“姨娘辰正就抱着二姑娘去了怡禧堂,奴婢领着二姑娘和五爷玩了会儿,半个时辰前大长公主见二姑娘饿了便打发奴婢抱着二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刚刚吃完奶睡下。”
“大爷,奴婢可要去给您传膳”
“不必了,下去罢。”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阿萦便回来了。
到底是兖国大长公主体贴,算着孙子什么时辰下朝就结束了今日的教授让阿萦回来了。
裴元嗣就靠在她平日里经常靠的罗汉床上看书,见她进屋便问了句“怎么样”
阿萦先去净了手,而后钻进他的怀里抱怨道“腰酸,眼睛也酸,看了一上午的账本。”
这两处酸都有裴元嗣的责任,男人很自觉地放下书,大手绕在她的腰后,替她轻轻按揉着。
阿萦将脑袋枕在他的膝上,眯着眼睛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按摩,过了会儿才道“大爷下这么大的决定,怎么都不和我提前打声招呼”
“您一声不响的,竟然从三夫人那里分了一半管家权给我,今早大长公主将我叫过去,可把我给吓了一跳”
裴元嗣手下动作微滞,迟疑道“你不喜欢,不想管家”
当初沈明淑和赵氏斗得如火如荼争的就是这管家权,就像男人天生有对权利的渴望一样,女人也向往拥有和男人一样可以生杀予夺的权利,不同之处则是男人施展抱负的天地在广阔庙堂,而女人只能囿于一个小小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