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旺伤在腹部, 刺伤他的是阿萦闺房中一盏鎏金八宝落地灯灯座上的灯柱,经过大夫抢救来旺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裴元嗣让人将来旺用水泼醒, 来旺先前准备好的供词是沈二夫人提前写好给他背的, 来旺当着裴元嗣的面背出沈二夫人的供词。
沈玦早与庶母芸香私通,此次沈玦约见芸香在棠华院私会苟且,被来旺发现之后沈玦恼羞成怒捅了来旺一刀就跳窗跑了。
后面是来旺自己瞎编的, 事实却是沈二夫人趁沈玦回家之际提前设计, 沈玦独自一人出门发现来旺鬼鬼祟祟地偷溜进了棠华院,沈玦误以为来旺要对付阿萦, 果真追至棠华院查看。
来旺便躲在暗处,见沈玦进屋之后刚要落锁却被沈玦觉察出沈二夫人的阴谋意图撞门逃生,来旺没把门锁好让沈玦砸开门逃了出来。
两人在屋内争斗起来, 来旺见事情不妙立即扬声呼人, 没成想沈玦直接拔下灯柱往他身上捅了一下,来旺这下是说不出话了,白眼一翻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裴元嗣不司刑审,但他在军中时便一向是出了名的令出必行军令如山,军中老少将领对他无不是又敬又怕。
来旺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厮, 卫国公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一扳眼睛一瞪吓得来旺当场屁滚尿流, 哭着嚎着在地上磕头说出了实情。
审完了来旺裴元嗣命决明将来旺堵住嘴巴押解了下去。
接下来是芸香。
芸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畏畏缩缩地跟在温大娘的身后,温大娘拉着芸香的手安抚,好说歹说才将她领进了梢间。
芸香瑟缩着跪在地上, 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裴元嗣。
芸香记得她原本是在后院坐着剪花, 突然脑袋一疼被人打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衣衫不整地躺在一间棠华院阿萦的闺房里,而与她同处一室正是五少爷沈玦
沈玦险些破门而出, 四少爷沈瑞的小厮来旺见状闯进屋里与沈玦扭打成一团,并高声大喊沈玦奸淫庶母,沈玦失手拔下灯座的灯柱捅进了来旺的腹部,旋即跳窗逃生。
两人打斗的过程中芸香吓得几欲昏死过去,瘫软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就在来旺昏死过去没多久之后屋门再度被人撞开,这次进来的却是挺着大肚子的阿萦一行,这些都能与来旺的供词都能对上。
裴元嗣心中就有了数,沉声问后脚进来的沈玦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今天连见都没见过他。”
沈玦心一沉,继而飞快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裴元嗣瞥了一眼他的脚底,语调淡淡道“说谎话之前,先把身上的罪证擦干净。”
沈玦便悚然一惊,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鞋底去瞄去。
却见刚换的鞋底干干净净,顶多沾了些尘土,哪里有裴元嗣口中所说的半分血迹
沈玦僵硬地看着裴元嗣。
他诓他
裴元嗣道“诓你一句就现原形了,既然做不到万无一失,就别撒谎。”
沈玦抿了抿唇,依旧嘴硬地道“素闻国公爷刚正不阿严明大义,还望国公爷莫要冤枉小民,小民实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小民只知嫡母谭氏一直记恨小民与姐姐,恨不得小民与姐姐在外自生自灭永不回沈家碍她的眼睛。此间之事必是嫡母为了报复打击冤枉小民,还请国公爷将事情始末调查清楚,还小民一个清白。”
裴元嗣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这孩子果然和他姐姐说的一样,倔强冷僻、桀骜不驯,小小年纪捅了人是一点不害怕,还当着他的面就敢胡说八道,脸都不红一下。
和阿萦的性情真是两个极端。
在阿萦生产时机灵的七和决明已经去将事情悄悄查明,查到的事实便是沈玦每隔几个月得闲了便会回家一趟给林氏上香顺便捎带些换洗衣物,今天下午未正时分他从通惠书院乘车回到沈府,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未出。有丫鬟看见沈文德的小妾芸姨娘被人扶着进了棠华院,不多时沈玦随之入内。
再后来便是阿萦闻讯匆匆闯进棠华院,惊惧之下生产发动。
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不久前,沈文德寿宴上沈玦当着众人的面言辞刻薄地诋毁了沈二夫人,很难不说是沈二夫人怀恨在心设计沈玦,至于阿萦则是担心弟弟心切完全受了无妄之灾。
如果那小厮不死,沈二夫人再随便搜集些物证,譬如芸姨娘房中私藏的沈玦私物,继而买通那芸姨娘身边的丫鬟作证,届时人证物证俱在,沈玦将百口莫辩。
刚刚考入通惠书院的沈玦准备明年下场考一考秀才,一旦他奸淫庶母的罪名成立日后在京城名声尽毁,这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将不啻于灭顶之灾
这妇人心肠果真歹毒。
伤人有违律法,然此事乃谭氏设计在先,沈玦自保之下伤人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但沈玦错在不该一时冲动挑衅沈二夫人,尤其是在阿萦即将这生产的紧要关头,她挺着大肚子匆匆赶来沈家,这一路还不知有多少变数。且沈二夫人忌恨阿萦生母,难保不会黑了心趁着阿萦生产时动手脚。
裴元嗣诓沈玦只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他严厉呵斥道“有没有杀人你自己心里有数,这次若不是你姐姐及时赶到,你有想过后果是什么吗”
“男子汉大丈夫既做不到保全自己的家人,至少不该在外惹是生非,你在外面惹的麻烦事让你姐姐大着肚子给你擦屁股善后,险些九死一生,她若没事也就罢了,她若有事你定然后悔一辈子”
沈玦脸色愈白,哑声问“我姐姐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裴元嗣见这竖子终于后怕,冷冷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小院里,下衙回来的沈文德正与沈二夫人吵成一团。
女儿阿萦在棠华院生产,竟无一人去通知沈文德这个亲爹,沈文德也是下值回家之后才从管事的口中大概地得知了今日沈府的大事。
然而等他匆匆赶到棠华院,等待他的是妻子喋喋不休的吵闹,沈文德正像只缩头鹌鹑挨着沈二夫人数落,忽然屋门一开裴元嗣从里面走出来。
沈玦浑身是血地跳窗逃走后沈二夫人便派人去拿了,猜测来旺很可能已死无对证,沈二夫人便理直气壮地上前质问道“敢问卫国公,来旺在哪儿你身为堂堂朝廷命官,为何要私藏我们沈府的小厮与姨娘”
沈二夫人倒是胆大,沈文德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急忙上前一扯沈二夫人,“你疯了,你不要脸我还要,你给我下去”
沈二夫人“啪”的一声拍开沈文德手,恨恨剜了一眼沈文德道“儿子是你的,小老婆也是你的,凭什么委屈都要我来受,沈文德你这窝囊废”
沈文德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裴元嗣不想理会这夫妻两人的官司,冷声道“私藏算不上,不过有笔账我想与夫人好好算一算。”
“律法明令,凡诬告他人者杖一百,不过念在夫人你是阿萦嫡母的份上,杖刑咱们便免了,来人”
裴元嗣一声令下,沈二夫人与沈瑞身侧便不知何时突然冒出来两个手持长鞭的彪形大汉,二话不说将两人拖到一侧的条凳上按着抽打。
沈瑞被抽的嗷嗷直叫,沈二夫人惊恐叫道“你们不许碰我的瑞儿,瑞儿卫国公,你、你滥施私罚,放开我,我何时污蔑过沈玦,啊,啊”
两人的惨叫声一时在院内此起彼伏的响着,惨烈程度简直比阿萦生产时的哭喊有过之无不及,裴元嗣看了一眼正半开着通风的支摘窗,命人将沈二夫人母子再拖远些打。
沈文德哪里见过这阵势,苦求裴元嗣道“国公爷,这,这是不是有误会,要不咱们别打了”
裴元嗣无动于衷,倒是梢间的屋门一开,芸香从里面冲出来梨花带雨地扑进了沈文德怀里哭喊着二爷。
沈文德又是惊讶又是心疼,连忙抱着娇弱美丽的芸香给她擦泪。
来旺是谁的儿子和沈文德没什么相干,芸香是他的小妾,沈玦和阿萦是他的亲生骨肉,沈文德相信一双儿女,再加上娇柔可怜的小妾芸香一哭,沈文德更加不信柔弱的芸香会红杏出墙和小儿子搞到一处。
何况沈玦今年才多大,才十四岁沈玦今年刚考进通惠书院正是准备发愤图强的时候,怎么可能昏了头去引诱自己的庶母
裴元嗣见夫妾两人抱头痛哭,遂走开去了上房看阿萦,七举着一张按了来旺手印的供词来到沈文德面前。
“来旺是受人指使污蔑沈五少爷与如夫人,二爷的家事我们国公爷不便出面,还请二爷自行解决。”
说罢客客气气地把供词交到了沈文德手中。
沈二夫人与沈瑞闻言同时大吃一惊
来旺竟然没死,还招供了
沈文德攥着供词不禁心乱如麻,这时沈玦也从屋内走进来,沈文德忙上前查看儿子身上有没有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玦,快告诉爹啊”
沈玦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讥讽道“证据就在爹手中,还需问儿子”
沈文德便又着急看向芸香,芸香含泪道“是,是来旺敲晕我将我送进棠华院,二爷我是清白的五少爷也是清白的,五少爷是为了救我才失手伤了来旺,我真的冤枉啊”
此乃沈家家事,七不好再插嘴,留下几个震场面的国公府小厮之后便也悄悄地退到了一旁去看热闹。
沈文德性情懦弱,在强悍的妻子面前一向不能独当一面,沈玦毕竟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没经历太多风浪,眼下来旺认罪,沈二夫人母子伏法,又有八面玲珑的七在一旁坐镇,想必事情应能妥善解决。
裴元嗣看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将帐中熟睡的阿萦用被子一裹包成一个严严实实的粽子状就往外走。
酷刑之下沈二夫人被抽得几乎要失去意识,她好不甘心,明明阿萦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凭什么她生了个女儿都能飞上枝头,卫国公不过就是为了报当年她鞭打沈玦与阿萦之仇
她眼睁睁看着裴元嗣抱着阿萦从自己面前施施然走过去,恨意满腔,脑中想的忍不住脱口而出。
“卫国公,你、你这是宠妾灭妻”
宠妾灭妻
沈二夫人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当着堂堂卫国公的面哪个敢窃窃私语,尤其是宠妾灭妻这四个字格外刺耳,像是油锅中倒进了豆子,噼里啪啦就炸了锅,莫说是一旁的沈文德,就连七决明等人都瞠目结舌傻了眼
裴元嗣脚步蓦地一顿。
沈二夫人心一颤,忽生悔意。
他便是宠妾灭妻,又、如、何。
裴元嗣慢慢转过身向沈二夫人看去,那双凌厉的凤目似有刀锋般的寒光闪过,沈二夫人呼吸骤停,每一息都仿佛能听到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声,直到眼前的男人开了口,冷峻的声音宛如结了层万年不化的寒霜,一字一句道
“记住了,下不为例。”大步离去。
沈二夫人疼死过去。
裴元嗣亲自抱着阿萦走出了沈家,并没有因为阿萦生的是女娃便流露不满,这下众人都知道了,人家卫国公压根没生气,还是很宠萦姨娘,这以后整个沈二爷家乃至沈氏一族谁还敢再欺负阿萦姐弟
赵氏早已离开,裴元嗣抱着阿萦上了马车,顺道将沈玦也叫上,和抱着娃的奶娘坐一辆马车。
阿萦实在累极,再分不出半点心思算计,早已枕着男人宽阔滚烫的胸膛中沉沉睡去。
而此刻庆国公府中,阿萦在棠华院产下一女的消息不可避免传到了庆国公夫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