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预产期在八月初, 现在是七月末,估摸着还有几天就要生了,国公府里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安排的稳婆、产婆各有五六个, 就连奶娘都前前后后挑了三个在后院的抱厦里住着。
这几人早在三个月前就住进了卫国公府, 随时等着阿萦生产发动。
归仁院里, 阿萦靠在罗汉床上练字, 后背靠着特制的坐垫, 紫苏和桂枝一个给阿萦捏脚一个给她揉肩揉腰。
阿萦晚上睡不好腰和肩就会很酸, 紫苏和桂枝便特意和兖国大长公主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学了给孕妇按摩的手法, 阿萦感觉浑身舒服了一些,但她还是很困, 一上午就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二女见状皆心疼地劝她上床歇息片刻, 养足精力再练字,阿萦无奈叹气,她倒是不想这么用功啊, 可在床上躺着她又浑身难受, 还不如在下面找点事做。
练字时全神贯注, 身上的一些不舒服也暂时能够忘记,正写得入神间,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紫苏去将门打开,敲门的是归仁院里的小厮平儿, 平儿今年十二岁, 人很是聪明机灵, 对阿萦也忠心耿耿,因此阿萦平日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吩咐他去办。
平儿给紫苏怀里塞了个物什,压低声音说道“紫苏姐姐, 这是沈家有个叫做织香的丫头送来的东西,说是沈玦少爷出事了,你快送进去给姨娘看看是不是真的”
紫苏不敢耽搁,连忙进去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了阿萦。
玉佩本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碧玉滕花玉佩,可玉佩上栓的这条梅花络子却是一看便出自阿萦之手。
阿萦腾得就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
织香是阿萦悄悄安插在沈二夫人身边的眼线,沈二夫人居心叵测,一直深恨阿萦和沈玦,阿萦对她不得不防。
看来她是打算要出手了。
阿萦沉着脸穿好衣服让织香进来,织香知晓事态紧急,三言两语说清事情来龙去脉。
沈二夫人趁沈玦回沈家拿衣物时命丫鬟以阿萦为由将沈玦引到了棠华院,织香偷偷看见沈玦进了棠华院后屋门就被沈瑞的小厮来旺悄无声息地锁上了。
织香心知大事不妙,沈二夫人恐要设计五少爷,连忙捡起沈玦遗落在草丛中的一块玉佩就急匆匆偷跑来了卫国公府报信。
这手段与当初沈明淑设计她和陈裕简直如出一辙,沈二夫人究竟想做什么
“姨娘不能去,您现在随时都有可能生产”
紫苏和桂枝见阿萦起身忙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放手”
阿萦笨重的身子挣脱不开,三人僵持许久,阿萦万般无奈道“阿玦是我的亲弟弟,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紫苏,如果今日是你娘有难,难道你会袖手旁观吗
紫苏自问不会。
阿萦心意已决,紫苏明白劝说无用,她看了一笑眼对面的惊诧桂枝,咬咬牙放开阿萦道“奴婢会跟着姨娘,姨娘放心,奴婢绝不会要姨娘有事”
紫苏都这么说了,桂枝犹豫了一会儿,也叹口气松开了阿萦。
阿萦要光明正大离开卫国公府这事绝对瞒不过太夫人赵氏和兖国大长公主,尤其是赵氏,赵氏最在意的就是她肚子里的这块肉,弟弟沈玦的安危与她并没什么相干,她何苦要搀和沈家家事去淌这趟浑水
退一万步说赵氏真的愿意管她,说不准也只是派个人敷衍过去看看了事。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乔装出府。
阿萦知道这很冒险,但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紫苏从橱柜里翻出来一条长可拖地的披风确保能严严实实地遮住阿萦高高隆起的小腹,三人装作外出散步的模样离开了归仁院。
接着阿萦迅速打发平儿去都督府等着裴元嗣下衙后告知实情,她则披上披风在桂枝支走看守后角门的婆子后成功混出了府去。
先前裴元嗣送了阿萦三间铺子五个田庄,阿萦因有孕至今无暇打理,不过一个月前三个铺子各自的管事都上门给她请过安,阿萦对胭脂铺子的女管事温大娘印象深刻。
温大娘人不如其名,生得很是高大泼辣。
以前阿萦未出阁时经常会将自己做的一些花露水粉、帕子络子交给周文禄托他出去帮忙寄卖,温大娘就是阿萦的大主顾之一,久而久之阿萦便只将自己做的小物件寄在温大娘的铺子里卖。
铺子正巧就在蒜市口通往市肆的大街上,阿萦从城东绕小路去城西,到了铺子门前马车停下紫苏和桂枝两人二话不说就闯进铺子里,拉了温大娘和后院两个正在看门的婆子就上了马车。
“紫苏姑娘,咱们这着急忙慌地是去哪儿”
“回娘家。”紫苏意简言骇道。
马车里勉强坐满了五个人,桂枝去了马车前面的车辕处坐着,温大娘三人俱是惊魂未定,见阿萦独自挺着大肚子回娘家猜测阿萦娘家可能生了大事,三人遂不敢多嘴。
只是马车颠簸得阿萦满头虚汗,坐立不安,温大娘见状便大着胆子上前对阿萦细心指点,帮着阿萦将上半身靠在她的怀里,小腿处搭在紫苏和两个婆子的身上,这样会好受许多。
马车一路疾驰,在温大娘紫苏几人的帮扶下阿萦硬是撑住了,终于在两刻钟之后来到了沈家西府门前。
温大娘带的两个婆子面相凶神恶煞不好惹,进门推开蹲在门后打牌吃酒的两个仆妇护着阿萦闯了进去。
阿萦一路直奔棠华院。
棠华院,“砰”的一声屋门被人从外面撞开,阿萦护着小腹急急冲进去,一眼先看见内室里她的床上歪倒着一个衣衫暴露昏迷不醒的女子,地上躺着一个眼熟的褐衣小厮,那小厮腹部直挺挺插着一把尖利的类似灯柱状的物什,鲜血正从他的身下潺潺流出,而支摘窗是敞开的
阿萦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儿,急忙走到小厮面前去辨认
小厮不是沈玦,而是沈瑞奶娘的儿子来旺
看来旺这个样子像是还存着口气,这时耳旁传来一道女子微弱的抽泣声,阿萦由温大娘和紫苏扶着勉强站稳,走到那女子面前。
女子适才在沈玦与来旺打斗时情急之下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听到开门动静后才苏醒了过来。
她钗横鬓乱,乌发遮面,捂着撕碎的衣衫缩在墙角泣不成声,待悄悄抬眼见来人是阿萦之后慌忙哭喊着跑下床扑倒在阿萦面前,咚咚磕头求道“四姑奶奶救救我,奴婢没有勾引五少爷,奴婢真的没有勾引五少爷,四姑奶奶为奴婢做主啊”
这女子看着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鹅蛋脸、柳叶眉,姿容秀丽温婉,很有几分面善,阿萦细看之下才认出来,原来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芸香
芸香先前在沈二夫人房中做事,沈二夫人担心沈文德偏心沈玦和阿萦,再也拴不住他,咬着牙把姿色还不错的芸香送给了沈文德开脸。
沈文德颇宠芸香,一个月能有大半日子都宿在芸香的房里,沈二夫人又妒又恨,这事情阿萦早就知道了,不过她对沈文德早已死心,伤心都伤心不到哪里去。
阿萦娥眉紧紧地拧起来,看看床上,再看看地下一片狼藉,眼下这情形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定是沈二夫人要污蔑弟弟奸淫庶母,意图毁掉弟弟名声,同时除去芸香,来个一箭双雕,却被弟弟发现后杀了看守的小厮逃离
弟弟现在还不知逃去了何处,阿萦后背冷汗直冒,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地上的来旺道“去,快去找个大夫救他,他不能死”
来旺要是死了,岂不是坐实了弟弟私会庶母,被来旺发现后又杀人灭口的罪名
一个婆子掉头就跑了出去。
阿萦旋即又命紫苏、织香悄悄出去找沈玦,见机行事,紫苏本是沈明淑身边的大丫鬟,便是碰到沈二夫人也比其他丫鬟更有威慑些。
再让芸香自己去衣橱找套她未出阁的衣服穿上,叮嘱芸香躲起来,没有她的命令之前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走出这个屋子去。
阿萦感觉腹部已有些下坠难受,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清明冷静,托着大肚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余下的三人里桂枝去找伤药,温大娘和另一个婆子帮忙将来旺搬到一边的榻上给他清理伤口。
众人七手八脚,孰料抬人的过程中昏死过去许久的来旺身体蓦地抽搐了一下,竟是睁眼清醒了过来,一双黑黢瘆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大
“你,你们呃”
大家顿时都猝不及防唬了一跳,来旺毕竟是个二十多岁身体强壮的成年男人,一人手中下滑,来旺猛烈咳嗽着掉了下去。
“快把他抬起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伤不到我们”温大娘及时反应了过来道。
三人再次努力,桂枝忙乱中不放心地回头看过去,想看看主子有没有被吓到,却见阿萦满头大汗地靠在明间的隔扇门上,沉重的身体不断下坠,捂着胸口急促喘气
“姨娘”桂枝大喊。
手中的来旺来不及扔下,眼看阿萦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幸好换好衣服的芸香及时冲了过去,阿萦歪倒在了芸香怀里
在场仅剩的三人皆大惊失色,温大娘与桂枝急忙腾出手来与芸香一道扶着阿萦躺到一旁的架子床上,温大娘抬手探入阿萦湿润的裙摆里,面色骤变。
桂枝忙问“怎么样”
“不好,姨娘怕是要发动了”
温大娘话音一落,桂枝就瘫倒在了地上。
柔风阵阵,细碎的阳光从半开的支摘窗外射进来,洒落在阿萦柔美的眉眼上,刺得她忍不住头晕目眩。
迷迷糊糊中阿萦仿佛看见桂枝慌乱地解她的裙带,温大娘焦灼地找人去抬热水、找大夫,屋里乱哄哄闹成一团,然而身下一阵阵收缩般的剧痛却迫使她不得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傻姑娘,别哭,别乱”
阿萦抓住桂枝的手,有气无力地道“大爷,去找大爷”
阿萦的镇定让六神无主的桂枝一瞬之间有了主心骨,忙醒悟道“奴婢去找大爷”
大爷一定会保护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