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外甥女肃清了冤情后, 赵氏这心里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敬佩刘妈妈的忠心、胆量与气魄,赵氏留刘妈妈在卫国公府住了两个月,一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在刘妈妈临走之前还特意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在京郊为她置办了一处庄园养老送终。
刘妈妈却婉拒了赵氏的好意, 她不放心薛家年幼的二小姐薛宁婉,坚持不要赵氏的银子执意再回薛家。
薛玉柔清白无辜, 年纪轻轻横死他乡, 留下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妹妹宁婉尚在江州, 这姐妹俩从小就没了娘,赵氏怜惜宁婉孤苦无依, 想把宁婉也给接到卫国公府养着。
只是有了姐姐薛玉柔的前车之鉴, 赵氏心有余悸, 担心触人伤情,思前想后给薛父写了一封亲笔信让刘妈妈捎带回去, 又亲自挑选了两个信得过的丫鬟送去薛家与刘妈妈一道伺候薛宁婉,警告薛荣好好善待女儿, 等薛宁婉及笄之后, 届时她再将薛宁婉接进京城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薛荣不敢得罪卫国公府,诚惶诚恐地写信应了, 且有了两个丫鬟与忠心的刘妈妈护着, 想来薛宁婉在薛家的日子会比从前好过许多。
撷芳院,赵氏看完薛荣的回信后躺在贵妃榻上歇晌。
进了四月京城的气温一天天可见地暖和起来,屋里和窗上挂的棉帘子都摘换成了轻薄些的软帘,赵氏睡醒了就摇着扇柄懒懒地盯着支摘窗外的一棵桃树发呆。
桃树是春天开的最早的一批,桃花通常开得快落败得也快,一簇簇粉嫩的小花儿挂在树梢上迎风俏丽,像十五六岁身着粉褙子的小姑娘羞答答地含苞待放。
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走到桃树下摘下一朵桃花别在耳边, 而后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小靶镜对着镜子臭美,正美着的时候镜子光面一闪闪到了身后的赵氏,小丫鬟也从镜子里看见了太夫人竖眉瞪眼的模样,吓得忙把小靶镜一丢跪下磕头道“太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赵氏站起来走到窗边,“你抬起头来,我看看你的脸。”
小丫鬟便怯怯地、忐忑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楚楚动人地倒映出赵氏略显惊讶的脸。
今日裴元嗣下值比往常要早许多,回到卫国公府时不过未正。
阿萦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显怀,裴元嗣进了屋,而大着肚子的阿萦今日却不在屋里乖乖坐着等他,床上放着她一双做好的男人袜子和一件做到一半的小肚兜儿。
秋娘来请裴元嗣,笑着解了他的惑,“太夫人请大爷去撷芳院坐一坐,萦姨娘也在太夫人身边。”
裴元嗣闻言就皱了眉,神情不悦。
自从上次赵氏怂恿阿萦搬出归仁院不了了之之后就总想使唤阿萦把她从归仁院给弄回锦香院,裴元嗣已经叮嘱过阿萦许多次让她平日里少和太夫人来往,但如果赵氏一定要见阿萦,阿萦想来也是无法拒绝的。
裴元嗣换好衣服后随着秋娘去了撷芳院。
撷芳院的后花园,赵氏正靠在美人榻上和两个老妈妈热火朝天地打着叶子牌,阿萦坐在一旁替她倒茶,不时陪聊。
许是来见长辈的缘故,她身上穿了件稳重的淡青色团福如意褙子乖巧地坐在赵氏身侧。
怀孕五个多月的阿萦小腹高高隆起,这两个月的精心调理使得她不再孕吐憔悴,青衣白裙,面色红润,肌肤胜雪,若是不看小腹,那俏生生肉嘟嘟的脸蛋儿根本就不像是个怀孕的小妇人。
周围人都唤大爷,赵氏与阿萦同时听到动静,眼巴巴向他瞧过来。
老妈妈见状收拾了满桌的叶子牌赶忙退下,主动换上茶水。
阿萦要起身施礼,因为肚子大了不方便福身,她动作慢吞吞地就格外笨拙,裴元嗣便走得极快,两三步走到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两人的手腕,接着遮掩将阿萦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
阿萦就抬起头,四目相对,她眨巴着杏眼朝他俏皮笑了笑,而后迅速低头,规规矩矩地退后一步站好。
儿子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赵氏的视线,却挡不住赵氏探究的心,她敏锐地看见了阿萦低头时泛红的耳尖,心里很不是滋味。
都是过来人,她当然知道儿子适才是与阿萦眉目传情,是因为她肚子里有他的种,还是因为疼惜她孤苦无依,楚楚可怜
如果是前一种,赵氏无所谓,可后一种
赵氏美眸微眯,笑道“大爷别拘束了,都是一家人,快坐下罢,适才我还和阿萦聊起你呢。”
裴元嗣余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身侧的阿萦。
他刚过来时,阿萦脸上好像只有惊喜,没有委屈,母亲应该没有欺负她。
裴元嗣遂放了心。
这段时间他比较忙,去撷芳院的时间少,赵氏和他闲聊,他一时便未起身离开,顺着母亲的话聊了起来。
阿萦就坐在两人身旁,给二人倒茶,丫鬟端来香瓜,她亲自动手将香瓜切成几块,分别递于赵氏与裴元嗣。
当然,先递给了赵氏。
“快尝尝这瓜,正巧消暑解渴。”
赵氏很满意阿萦的懂事,两三口吃了,催促裴元嗣也吃一块儿。
阿萦便举了一大块香瓜递到男人的眼前,她眼含期盼,白皙纤长的柔荑细滑若脂,叫人忍不住想到昨夜那双玉手在他身上做过什么。
裴元嗣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一小块青青绿绿的瓜,淡道“我不好,你自己吃罢。”
话是这么说,阿萦可不敢吃,笑了笑将小香瓜重新放回了盘中。
说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秋娘忽然走了过来,对赵氏耳语几句。
赵氏一拍脑袋,起身道“你瞧我这脑子,和陈庆媳妇约好了给阿萦做几套新衣服,她这肚子涨的太快了,几天一个样,衣服瘦了穿着怪不舒服。”
“大爷且先在这儿等娘一会儿,稍后娘还有件要紧事同你说,去去就来。”
赵氏这么说,裴元嗣便不好离开了。
阿萦扶着后腰跟在赵氏身后,走两步,回头瞅裴元嗣一眼,神情依依不舍。
裴元嗣冲她微微点头。
阿萦又看了他两眼,很快与赵氏消失在长廊深处。
两人走后,裴元嗣便坐在圈椅上边喝茶边想事情。
他思考问题时喜欢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没有丫鬟与小厮敢上前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暗含幽香微风轻轻拂过,满树落英缤纷,淡粉色的小花坠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又被风裹挟着吹远。
一双桃红色的绣鞋停在了裴元嗣的眼前。
丫鬟紧张地将小几上的茶水续上,放下几盘点心,“大,大爷,太夫人说还得让大爷等一会儿,这是一些点心,大爷若是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说着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裴元嗣早年习文,后来入伍,在军中待了多年,年纪愈长,不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愈发英武。
然而他的俊美又和那些粗糙的武将不同,是带着显赫的贵气与世家大族子弟才有的优雅气度,只是他人性情太冷,即使有些小丫鬟与姑娘小姐对他动了芳心,也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小丫鬟凑得太近,伸手时有意无意地露出她腕间的一只翡翠玉镯,裴元嗣脸色倏地沉了下去,突然伸手一把钳住丫鬟的手腕,“这镯子怎么会在手中,说,是不是你偷盗了主人的首饰”
小丫鬟痛得哀嚎一声,连忙跪地说道“大爷饶命,这镯子不是奴婢偷的,大爷明鉴,奴婢好疼啊”
小丫鬟抬起一张粉面含泪的小脸,裴元嗣一怔,这丫鬟的眼睛又圆又亮,落泪时凄楚动人,恍惚间竟与阿萦有三分相似
赵氏在屋里悠闲地翻看着话本子,那话本子里的英雄救美,美人从来都是楚楚可怜,惹得英雄心生怜惜,遂照拂美人终身。
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屋门外传来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混杂着女子哽咽的哭泣,赵氏一惊,起身的功夫裴元嗣已撩帘冷着脸走了进来,指向门外质问道“娘这是何意”
赵氏偏头瞄了帘外一眼,忙走出去将小丫鬟扶起来,责备裴元嗣道“你凶什么凶,莲儿都被你给吓坏了”
裴元嗣不为所动,冷冷道“偷盗主子首饰,按照家法打她三十个板子后立即发卖”
莲儿一听吓都吓死了,扑到赵氏面前大哭道“太夫人给奴婢做主,奴婢真的没有偷盗主子首饰啊”
赵氏安抚了莲儿几句,随即举起莲儿细细的手腕,露出那只翡翠玉镯道“大爷是说这只玉镯罢那你还真冤枉了莲儿,因为这只玉镯是阿萦送她的”
裴元嗣脸色微变。
赵氏给帘外的秋娘使了个眼色,秋娘会意,进来领着莲儿退了下去,顺道将门带上。
赵氏重新坐回美人榻上,打量着儿子高大结实的身体,心里暗自腹诽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竟能五个月不碰女人,真是够能忍的。
不过他能忍,她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萦霸占儿子椒房独宠。
阿萦这还没生下儿子,生下儿子以后心还不得飞上天沈明淑“病逝”后裴元嗣是一定要续弦的,若是让新媳妇看着丈夫房里有个宠爱的妾那不得膈应死
为了防患于未然,赵氏准备再送儿子一个通房,所以她开门见山道“先前你总推脱,因着玉柔的事情我心情不好懒得同你计较,阿萦有了身孕,我说你俩不好同房,你非要留她在归仁院,你是大爷,我这个当娘的忍了,但阿萦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你房里又只有她一个妾,为子嗣计,娘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赵氏苦口婆心道“嗣哥儿啊,娘所求不多,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年纪就想多抱几个孙子,你就成全娘这片心意吧莲儿是我房里的丫鬟,知根知底又乖巧懂事,阿萦也连说这是好事,想要个妹妹一起侍候你,娘保管莲儿将你伺候得妥妥帖帖,你要是听话,今晚娘就给你送到归仁院,你看成不成”
“不成。”
裴元嗣吝啬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走。
“你,你”赵氏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赵氏要给阿萦做衣服选料子,进了屋却又借口自己头疼不舒服,打发阿萦离开了,说衣服改日再做。
其实赵氏本来就没说要给阿萦做衣服,阿萦心知肚明,没多嘴,回了归仁院不多时,也就两刻钟的功夫,裴元嗣面无表情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