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从早晨争论到了晚上, 一度陷入僵局。
顾大人与顾夫人要求沈明淑认罪,沈明淑不认,如此冥顽不灵,顾夫人气晕了过去, 顾大人只能让人先把妻子送回了家。
沈文铖沉默地坐在圈椅上不发一言, 庆国公夫人只会看着女儿哭哭啼啼, 沈明淑心灰意冷, 本以为爹娘会为她出头,据理力争, 没想到到头来父亲最担心的还是他的乌纱帽和前途。
作为沈家大小姐, 祖父最宠爱的孙女, 从小到大人人看到的都是她沈明淑受尽宠爱,光芒万丈, 却没有人知道她为了承受这些耀眼的光芒受尽了多少委屈, 她从小苦练如何操持中馈,笼络人心,努力做到贤良淑德、谨言慎行, 事事妥帖周全, 不让人拿捏到她的丁点错处。
嫁进卫国公府,就因为她三年无所出, 赵氏便把她的脸面往地上使劲踩,为了给裴家传宗接代, 她不得不放下尊严,亲自为丈夫遴选美貌妾侍,到头来换到的只是丈夫的一句“蛇蝎心肠”。
失手害死三娘,她也良心不安了整整四年啊,这罪名她认, 来日九泉之下她向三娘请罪,断不会有半个不字
可阿萦算个什么东西,没有她救她,她今日早就是一副红颜枯骨,就算她毒死她又如何这个贱人,她才是真正的口蜜腹剑,蛇蝎心肠,她沈明淑落得如此境地,皆拜沈萦所赐
沈明淑此刻恨意满腔,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能魂魄出体去到归仁院掐死阿萦和她腹中的孩子。
“事情该怎么办,诸位拿个主意罢。”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兖国大长公主敲了敲手中的玉杖,沉声说道。
沈文铖站起来道“大长公主,臣及臣妇有话单独对明淑说。”
兖国大长公主看向裴元嗣,裴元嗣微微皱眉,但仍旧点了点头。
或许沈文铖夫妇可以劝得沈明淑认罪伏法,回头是岸。
一家三口来到暖阁,庆国公夫人先上前扶起了女儿,心疼地道“我的儿,你这额头是怎么回事,是谁伤得你,疼不疼”
沈明淑抽出自己的手,冷笑一声道“娘现在知道关心女儿了,刚才当着顾家人和裴家人的面,怎不见你如此热切”
“住口,你这不孝女,还好意思怨你娘”
沈文铖怒道“你做的好事,如今连累整个沈家都要成了京城的笑柄,人证物证俱在,你说不认,你以为他们没法子逼你认罪”
沈明淑讥诮道“那爹是希望我认罪假如我认罪,让爹真成了京城的笑柄,届时你就心满意足了”
沈文铖惊愕道“沈明淑,你莫非是吃了炮仗,疯了不成我和你娘分明是在想法子救你你祖父是裴肃之的恩师,裴家不会对你如何,你若诚心认罪,说不准顾家也看在我们两家往日的情面上能从情处置,但你若拒不认罪,顾家一怒之下把你的老底都掀出去,你让你爹娘的老脸日后在京城往哪儿放”
“爹爹只想着自己的脸面,可有考虑过女儿的处境你就没有想过女儿的下人们是被屈打成招,你就没想过倘若女儿认罪,裴肃之便能放过我凭什么他宠妾灭妻是天经地义,我便是活该就算我杀过人又如何,难道爹娘手里便是干干净净,世家大族谁人手中没几桩命案,我不甘心,我不服没有做过的事情我绝不会认”
“你,你简直冥顽不灵,胡搅蛮缠我们沈家没有你这等龌龊的女儿”
房内传来激烈的争执声,顾大人便料到事情一时恐不能善了,考虑到家中老母与妻子的身体,他只能暂时告辞离去,约定第二日再来商讨。
其实顾大人之所以没能狠下心肠要求处置沈明淑,是因顾老夫人自年幼的小孙女过世之后身体一直每况愈下,顾三娘还在世时便是顾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如果被顾老夫人得知孙女是遭好友溺杀,只恐一时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何况女儿死于姐妹情杀,纵使三娘清白无辜,此等丑事传扬出去也难免损害身后清誉,沦为街坊笑谈。
顾大人回去之后与年迈的父亲顾大学士彻夜商谈,顾大学士乃是文人,同样与裴沈二家一样注重家族颜面,选择不去官府报案,只将此事私了。
然而私了却并非息事宁人,顾大人僵着脸道“卫国公可以选择不休弃沈氏,但我顾家的条件是三年之内她必须病逝,在这三年期间,沈氏要幽居佛堂,每日诵经祈福,为我女儿三娘赎罪”
“好。”
裴元嗣没有一丝犹豫地应下。
顾大人望着裴元嗣那张冷酷俊美的面庞,眼中流露出一抹黯然哀伤。
卫国公府世代簪缨,百年勋贵,到裴元嗣这一代,更是少年老成,文武双全,丝毫不输曾经征战沙场战无不胜的老太爷裴忌。
曾经人人称许的好姻缘,到最后却害得女儿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说对裴家没有半点怨,那是不可能的。
从今往后,顾家与裴家的交情,到此为止。
顾大人告辞离去。
“郭太医,孩子怎么样”
郭太医把完脉,阿萦轻声问。
郭太医收拾了脉枕,慈和笑道“姨娘放心,你的脉象看着有几分虚弱无力,不过总体平和,平日少思忧虑,应是没什么问题。”
绥绥已有两个多月,她的孕吐反应比刚有孕时重了许多,经常对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也没什么胃口,几天下来人都憔悴了一圈。
前世怀着绥绥的记忆太久远,大多她都模糊地记不住了,本来还有些担心,如今听郭太医这么一说,阿萦绷紧的心弦就放松了下来。
郭太医得知阿萦食欲不振,便提笔给她写了两三个食疗的方子,是药三分毒,阿萦三个月不到胎位不稳,食疗最是稳妥不过。
郭太医在写食疗方子的时候阿萦低声询问道“敢问郭太医,女子有孕足月难产而死,原因为何”
郭太医诧异地看了阿萦一眼,这卫国公的如夫人怎好端端地问这般刁钻的问题
他捋着胡须思忖片刻,还是开口解释道“胎儿过大或孕妇体质较弱,都会导致生产艰难。二则若孕妇畏惧生产,不肯配合稳婆与接生婆,甚至会造成大出血,而一旦到了下红的地步,除非是有医术极为高超娴熟、成熟稳重的老大夫在场,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妙手回天”
“不过姨娘不必过于担心自己的身体,你脉象平和,且离生产还早,卫国公定会请全京城最稳重的稳婆与接生婆为姨娘接生,保证姨娘与孩子不会出任何意外。”
阿萦恭敬施礼,“多谢太医为妾解惑。”
今天是正月十九,从昨天到今天阿萦只匆匆见了裴元嗣几面,因为昨天裴元嗣发过一次脾气,三七心虚之余不敢再来当耳报神,是以阿萦现在也不知裴元嗣对沈明淑的处置为何。
郭太医走后庆国公夫人还悄悄来了一次,塞银子找到紫苏求紫苏让她见阿萦一面。
庆国公夫人昨天就想见阿萦,但被归仁院的丫鬟拦在了门外,紫苏好歹曾是沈家的丫鬟,庆国公夫人如此低声下气也不过是希望阿萦能为女儿沈明淑说两句话好话,至少不要让她在佛堂过得太凄冷。
紫苏想到她娘李氏吃药时痛苦的面容心中便一阵快然,正待出言讥讽,突然记起那天阿萦告诫她的话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沈家能养出沈明淑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儿,少不得庆国公夫人从小就对沈明淑娇生惯养事事顺意,如今沈明淑遭到报应,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皆是她咎由自取。
紫苏客气地道“姨娘这几日身体抱恙,不能出来见客,奴婢会替夫人向三七管事通传,请夫人稍候。”
就是三七拦着庆国公夫人不让她进庆国公夫人急道“我的儿,你快别去”四下看看,偷偷塞给紫苏一包银子,好声好气道“紫苏,你好歹也伺候过明淑五六年,明淑待你不薄,你就替我给阿萦通传一次,让她为明淑向大爷求求情,事成之后我必有重金酬谢。”
紫苏没有收银子,后退一步道“大爷明令规定不许奴婢们私相授受,夫人是姨娘长姐,长姐如母,姨娘自然会为夫人求情,请夫人放心。”
说罢不再理会庆国公夫人,匆匆转身离开。
自此后汀兰馆被改为佛堂,沈明淑重新回到她住了四年的汀兰馆时,院子里成群的丫鬟小厮早已被陆续打发走,剩余的几人看着她指指点点。
沈明淑便觉自己这四年是做了一场梦,最疼爱她的祖父没了,沈家不要她了,裴元嗣也不要她了她像疯了一样突然尖叫一声就往外跑,她知道裴元嗣就在外面,她要当着他的面去亲口问一问阿萦为何裴元嗣和她同床共枕四年却抵不过与她相处半年的情意,她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好,她可以改,她从今往后都可以改啊
她可以学着像阿萦一样温柔乖巧,她再不会吃醋,裴元嗣想纳多少美妾就纳多少美妾,她不想被关这在暗无天日的佛堂里念经,她一定会疯的她会死的
“大爷,大爷,让我进去,滚开”
耳旁突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宛如杜鹃句句啼血,阿萦腾得从床上坐起,浑身尽是冷汗,扭头便见外间沈明淑披头散发形如泼妇般双手掐她脖子般作势就要冲过来。
阿萦“啊”的一声扑进身旁男人的怀里,指着门外瑟缩着哭道“鬼,有鬼大爷救我,大爷救我”
裴元嗣搂住阿萦将她护到身后,大发雷霆道“你们几个都是瞎的,谁把她放进来的还不快把她拖出去”
沈明淑持续不断的哭喊声刺的裴元嗣烦躁不已,他刚准备起身阿萦便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紧紧圈住他的腰身颤声道“您去哪儿,您别走,我害怕,我好害怕”
“我马上就回来,别怕。”裴元嗣摸着阿萦柔软发顶,轻声哄了几句,将阿萦小心塞进被褥里后阴沉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听着门外女人情真意切的哀求和男人疾声厉色的怒吼,什么夫妻情分祖父恩情的,两人翻来覆去不就是那几句话,阿萦听得都快背出来了。她打着哈欠抹去眼角的泪,翻了个身懒懒地闭上眼睡了。
裴元嗣请了两日假没上朝,明日该上朝了,等他彻底处置完沈明淑再次回来时又是三更半夜,夜色愈浓,屋里黑黢黢的也没点灯,男人上床之后阿萦就醒了,她拉开被子起身想为裴元嗣揉一揉太阳穴,裴元嗣却按住了她的手,扭头诧异道“怎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