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低垂, 几粒星子零散地洒在天际。
三七取下一盏角灯挂在洞檐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上,假山洞里有块方型大石,三七本来想出去了, 看到那块大石心中一动, 走过去吹了吹灰尘又用巾子把石面擦干净, 这才出去叫阿萦。
三七擦那块大石的时候裴元嗣无意瞥了几眼,并未放在心上,他一直面对着山洞站着, 三七退出去后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一道轻盈细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山洞口顿了顿,旋即飞快地向着他的身上冲来, 一把从身后将他搂住。
“大爷,我听说宫里给您的赏赐了,三百户的封邑呢,您真厉害”
少女甜润娇美的嗓音在空阔的山洞里回荡着, 裴元嗣回过身,阿萦依旧搂着他, 从他的胸口处抬脸看着他,杏眼带着仰慕羞涩, 荡漾如水。
“站没站相, 站直了。”
裴元嗣握着阿萦香香软软温热的腕, 眉一皱,突然开口训斥她。
阿萦一愣, 这才几天没睡感情就淡了
她眼里流露出几分委屈,瘪瘪嘴不舍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裴元嗣没理会她拍的马屁, 继续训她道“儿大避母,何况你们是亲姐弟,如今你嫁人, 他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二人见面叙什么我不管,但时间不宜过长,举止更不要过分亲密,他有丫鬟,许多事情不必你这个做姐姐操劳,听明白了吗”
阿萦被他训得一愣一愣,半天才明白原来裴元嗣是嫌她适才和弟弟太亲近了,可那是她的亲弟弟呀,她和弟弟这么长时间没见亲近一下怎么了,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他是把自己当她爹了吗,她爹沈文德都不会管她这么宽
阿萦心中颇不以为然,面上却乖乖认错道“我知错了,大爷,我下次会注意和阿玦回避。”
她认错态度良好,裴元嗣也就不跟她计较了,看着她问“找我什么事”
冷冰冰没有起伏的一句话,问的像公事公办一样,要不是阿萦了解他这个人就这样,还以为两人不熟呢。
但她自然不会说她是有事求他,阿萦笑眯眯地去拉裴元嗣的手,“没有事呀,我就是想您啦。”
“我都好几天没有见您了,您也没有来看我,您有想我吗大爷”
阿萦说着,把身子软软地依偎到裴元嗣的怀里,她的话表面上像是在埋怨他不来看她,语气却宛转娇嗔,还暗含着一丝怅然和期待,仿佛只要裴元嗣说一句想她,她就能欢喜得不得了。
裴元嗣看着怀里女孩儿头顶乌鸦鸦的发,抬手在她纤细的腰肢间摩挲道“这话别在旁人面前漏出来,连你最亲近的丫鬟都不行,回京城之前我嘱咐你的话可还记得”
“记得。”
阿萦闷闷地说,她抬起头,借着灯光细细地打量裴元嗣,裴元嗣垂眼,“看什么”
“看您”
阿萦脸颊微烫,却又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少女吐息如兰,酥软撩人的话语,直白热烈的倾慕与相思之情,宛如一阵缱绻湿润的春风徐徐吹进了裴元嗣耳朵里。
那些床榻之间耳鬓厮磨的画面瞬间涌上脑海,裴元嗣喉头滚了滚,哑声斥道“下去。”
“不要。”
阿萦仰头抓着男人的宽肩。她口中轻哼出的嘤咛犹如百灵鸟的宛转娇啼,裴元嗣只得捂住她的嘴,“别叫。”
阿萦便轻轻舔了舔,在他的粗糙的掌心留下一道湿润的水痕,望向他的杏眼却单纯无辜地仿佛一汪清水。裴元嗣被她折磨得简直要疯,眼底覆上一抹暗色,两根手指惩罚般微屈着滑入她的口中,压住她灵活的舌不能再动弹。
“呜呜”
阿萦雪腮微微鼓起,尝到一点咸,泛红的眼角逐渐沁出泪花。
也是这样的温暖湿润
裴元嗣蓦地将她打横抱起,抱到一侧三七擦过的方型大石上。
裴元嗣还是停了下来,额头小麦色肌肤下的青筋若隐若现,大冷的天甚至出了一层汗,阿萦装作没看见,窝在他怀里慵懒地平复着,有一下没一下圈点着他的胸口。
她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脸埋在裴元嗣的胸口之中。
“怎么了”裴元嗣替她掩好滑落的衣衫,低声问。
“大爷,您今日见过阿玦了,您观他怎么样”
裴元嗣便想到那少年适才与他说话时始终紧抿的嘴角、高昂的脖颈。
其实他看得出来,沈玦对他很有敌意,寻常人家中但凡有女儿嫁进了高门,不说做妻,便是为妾其父母兄弟姊妹都欢喜的不行,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少年是个有骨气的,他不愿阿萦给他做妾,所以才对他有敌意吧,裴元嗣也是做过弟弟的人,若是让他想象当年姐姐还活着的时候给谁做了妾,他脸色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错,好好读书,日后是个好苗子。”
阿萦正愁他不往这上面引,闻言便故作忧愁道“好好读书,我也想他好好读书,但大爷也知道我们兄妹在沈家不受待见,我本是不想说,可我除了您真不知和谁才能说这些知心话”
她把从前沈瑞欺负过沈玦的事情告诉裴元嗣,沈瑞受沈二夫人影响,极讨厌沈玦,曾纠结族学的人带头孤立沈玦,冬天往沈玦被褥里泼冷水、夏天往他房里放蛇和毒蜘蛛,如果不是阿萦无意从府里其它下人口中得知,恐怕沈玦会一直将她瞒在鼓里。
阿萦说着说着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是真的心疼弟弟,从前沈玦不是这样的,他长大之后变得越来越孤僻,这其中有沈瑞和沈二夫人一半的“功劳”,他又素来不是个爱说的性子,阿萦倒是向爹爹哀求过几次,开始时爹爹还会不轻不重地训两句沈瑞,再劝姐弟俩忍,这样做的后果换来的便是沈瑞背后更变本加厉的欺辱。
后来阿萦就渐渐明白了,爹爹护不住他们姐弟。
可弟弟如果不在族学读书,他又能去哪儿府学、县学都是要秀才身份才能入学读书,京城那些书院没有关系门路也都进不去,爹爹不可能为了她去得罪嫡母,而她更不想去求沈明淑。
裴元嗣看着她腮边的泪珠,默了片刻道“如果沈玦不想待在沈家族学,我可以荐举他去通惠书院。”
顺天府三大书院,分别为通惠、守善、长明。这三所书院均为私办,兴办者或为大儒,或为朝廷高官,然其规模与教学质量却丝毫不输于一些世家大族的私塾族学,甚至是官办的国子监与府学。
而城东通惠书院,就建造于通惠河旁,亦为着三所书院之最,创办人为前朝的顺天府尹朱放,前朝本朝许多文学大家、宰相皆出自通惠书院。当初裴元嗣是在府学读的书,但三爷裴元休却是通惠书院的山长范冕老先生的得意门生。
裴元嗣见阿萦喜上眉梢,面露欣喜之色,又给她泼冷水道“你先别急着高兴,通惠书院的选拔极为严格,找人荐举仅是门槛之一,若沈玦考不进去,我给他荐举作保亦是无用,关键还是要靠他自己。”
他不是不可以用关系把沈玦送进去,但那是徇私,裴元嗣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一切还是要靠沈玦自己。
阿萦瞪大眼睛,看着倒不像是失望,反而有几分担心和紧张。
“选拔极为严格,是有多难,要是阿玦考不进去怎么办”阿萦咬唇,看着裴元嗣。
“还没开始考你就想考不进去如何了”裴元嗣批评她,“你这做姐姐都对他没信心,他如何能考中”
“再说,现在吃些苦头对他来说亦是好事,今日他在族学中被人排挤,来日到朝中为官便有可能被同僚排挤、被上峰冷落,甚至因无妄之灾被贬,忍受流放之苦,你帮得了他一时,能帮得了他一世”
阿萦呆呆地看着裴元嗣,她倒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就是单纯地不想要弟弟再受沈瑞的欺负,不过裴元嗣这么一说,她反而更担心了,以弟弟那个孤僻的性子,来日幸运中第当官了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会被同僚排挤上司冷落。
“过来。”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裴元嗣心一软,他示意阿萦靠过来,在阿萦耳旁嘱咐了几句。
“这样真能行”阿萦问。
“试试就知道了。”
裴元嗣道“他有自己的路,你不能跟着他一辈子,就算他考不上你也别自责”顿了顿,“我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那会不会给您添麻烦,被别人知道是大爷帮他”
“这你不必担心。”
这还差不多,不枉她被他欺负一回。阿萦破涕为笑,搂着他的脖子娇娇地道“我烦心许久的事情您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您真厉害”
裴元嗣嘴角微翘的笑意一闪而过。
两人从假山出来,三七扫过去,萦姨娘眼角眉梢带着春色,衣襟有些乱,但裙子看不出来是乱还是不乱,当着三七的面阿萦不好意思再黏着裴元嗣,一步三回头,两人分开走了。
沈玦出了二门,有人站在倒座房前的一个歪脖子树下冲着他招手。
沈玦径直走了出去。
颂哥儿急了,追出去道“你跑什么,没看见我和你打招呼吗”
沈玦停下道“天太黑了我没看见,五爷有什么吩咐”
颂哥儿说道“咱俩是朋友吧,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之前你让我帮你打听大哥的家信”
沈玦脸一变,捂着颂哥儿的嘴两人退到了巷子里,让福儿去盯着过路的人。
“不是说好了这话你不许说出去的吗”
颂哥儿推开他,一拍脑袋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下次我保证把嘴闭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