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淑从赵氏处回来之前阿萦就提前去了汀兰馆“请罪”。
她哭着把丁嬷嬷的骨灰交给周妈妈, 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沈明淑却冷眼看着她的肚子,心情烦躁得很。
刚才回来的路上,周妈妈已经告诉了她丁嬷嬷在去灵州的路上命丧山匪之手的消息。
丁嬷嬷死了, 她心疼自己没了一个心腹, 好在还有紫苏,她还没空问紫苏这半年的情形如何, 不过看着阿萦空空如也肚子, 以及丈夫下马时看也未看阿萦一眼的眼神, 沈明淑就猜到两人的关系怕是还如离开前一样。
于她而言,这是好事, 又是坏事。
坏事就是阿萦还没能怀上肚子。
不中用的东西。
沈明淑没理会跪在地上的阿萦, 转而问阿萦身旁的桂枝, “你就是桂枝, 原来是吴大人府上的丫鬟”
“是, 奴婢桂枝,见过夫人”桂枝连忙磕头。
沈明淑又问了桂枝好几句,命周妈妈给桂枝收拾个房间出来伺候阿萦, 当着一众丫鬟的面把阿萦晾在地上。
阿萦神情依旧谦卑, 不见丝毫怨怼。
锦香院。
得知丁嬷嬷死了,菘蓝险些就手舞足蹈起来,顺道把薛玉柔也死了的消息告诉阿萦,“这两人都是横死,可见平日里不能太作恶多端,要是你接下来能再生个男孩,咱们在府里的日子就比以前好过多了”
阿萦早就料到薛玉柔会死,且是死于沈明淑之手, 但她却不可能因为早就知道薛玉柔会死而去救她,即使薛玉柔与她同病相怜,即使她从未算计过她,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菘蓝见她不仅不和她一样弹冠相庆,反而流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心中颇为羞恼,不由讥讽道“姨娘还有心思怜惜旁人,你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我劝你讨好夫人,笼络好大爷的心,你看看你和大爷出去这么久,回来连个肚子都没有,早晚夫人再为大爷纳一房小妾,你后悔都来不及”
阿萦低头铺着被褥,漫不经心道“你若是喜欢大爷,可以向夫人毛遂自荐啊。”
菘蓝脸腾得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什么哎呀”一跺脚羞得跑了出去。
阿萦冷笑一声。
等房间里人都没有了,她放下帐子,把膝盖上绑着的布条拆下扔掉,悄悄从床底下拿出一只匣子,用发髻上的簪子把匣子打开。
匣子里面都是裴元嗣买给她首饰,一共十件,十全十美,金光闪闪地,看着人心情就好。
这可都是她的私房钱,阿萦仔细地数了三遍,见一样没少,这才放心地把匣子落锁重新放回床底。
今夜有人安睡,有人却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第二天一早宫里赏赐的圣旨就下来了,成嘉帝不光又赐了裴元嗣三百多户封邑,在兵丁营私案中立功的杨义武和赵炳安皆也得到了封赏。
杨义武官升一级,从七品的都督府都事升为都督经历,赵炳安成嘉帝则看在裴元嗣的面子上提拔他做了中军都督府辖下的羽林卫副指挥。
而裴元嗣在妥善安置了依附康察台反叛的残余契人势力后也没闲着,又上书建议成嘉帝裁撤二十万边镇戍兵回家种地,另外招募悍勇之士戍守边防,如今早已不是建国初年,太平之时宿卫过多反成累赘,带起边将兵丁营私风气。
赏赐时大手笔一挥就成,在此事上成嘉帝却颇有些犹豫,毕竟二十万的戍兵可不是个小数目,裴元嗣也不急,把折子递上去之后就静静等着成嘉帝的回信,他相信以今上的睿智早晚会看清各种利害。
裴元嗣不在家中,宫中的来传旨的寿公公就把圣旨交到了卫国公夫人沈明淑手中,赵氏原先听了圣旨不胜欢喜,一见儿媳妇手中接过了圣旨,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
一想到儿子后半辈子都要和这么个下不出蛋的刻薄女人在一起过,她心里就堵得慌,送走了寿公公看都不愿多看沈明淑一眼就走了。
沈明淑手中拿着圣旨,还要看着婆母的脸色,指甲都险些要被她给掘断。
阴沉着脸回了汀兰馆,她立即就让周妈妈找来了大夫给阿萦诊脉,此时阿萦也听到了前面宫中天使传旨赏赐裴元嗣的消息,虽然好奇裴元嗣受了什么赏赐,但知道周妈妈不喜欢她,所以阿萦并未多言,乖乖地跟着周妈妈来到了汀兰馆。
等大夫给阿萦把完脉,周妈妈赶紧问“老大夫,我家姨娘可有好消息”
大夫捋着胡须摇头道“时候还没到,夫人您别急,我给如夫人开一帖药,如无意外,保管如夫人半年之内怀上”
沈明淑攥住了手中的帕子,狠狠地瞪了阿萦一眼。
半年,再等这没出息的东西半年,她还不如自己生
阿萦低下头去。
她和裴元嗣看着出去了小半年,但其实裴元嗣并不是个贪恋美色的男人,碰她的时候并不多。
刨去来回的两个月、她来小日子,期间有一个月裴元嗣又在忙着政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才两个月而已。
所以她并不着急。
梦里她给裴元嗣怀了三胎,还有一个可怜的孩子死在沈明淑的手中,这些都证明她没有问题,裴元嗣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沈明淑一人。
她怀上孩子,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沈明淑心情不好,周妈妈给了老大夫一把钱打发他走,又让阿萦先下去。
紫苏心虚,本想随着阿萦赶紧离开,出门后沈明淑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白芷却拉了一把紫苏,示意她去耳房给沈明淑倒茶。
紫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阿萦。
阿萦弯唇对她笑了笑,垂眸走了出去。
紫苏黛眉紧蹙,暂且退到了一侧的耳房。
嫁到裴家快四年,这四年沈明淑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地操持着整个卫国公府的中馈,一年前却因为迟迟怀不上身孕,被赵氏嘲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名门闺秀的沈明淑来说简直不啻于嘲笑她是娼妓的耻辱
为了尽快怀上孩子,沈明淑吃了许多的药,偏方,到后来只要听说可能怀上身孕,她都不遗余力地让人去搜集药和药方。
甚至有一次,她听说将男婴的骨灰兑符水服用后可以迅速怀孕,而且怀上的还会是男孩,她忍着恶心吃下了那男婴的骨灰,而后整整恶心了一个月,几乎见着东西就吐,压根没法再出去见人。
后来呢,她吃了这么多的偏方、喝了那么多的神药,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说还吃出了一身的病根,每次一来月事便是半个多月下红不止,她自己生不出来,又不能与裴元嗣同房,这才把主意打到了阿萦的身上。
“夫人,这种事情便是愈急,愈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周妈妈递来一盏茶,柔声安慰道“您如今喝了半年多的药,眼看好的差不多了,等过段时间身子彻底大安,再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情,说不准您就能跟大爷怀上了呢,何必再去指望她
求人不如求己,沈明淑叹了口气,“但愿吧。”
喝了一盏茶后心情平复许多,让周妈妈把紫苏给叫过来。
听到沈明淑的声音,紫苏心内情不自禁一紧,想到常山时阿萦杀人的场景,想到离开灵州前大爷警告她的那些话,想到自己母亲李氏的病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着周妈妈进了屋,紫苏柔顺地跪在沈明淑的脚下,将这半年阿萦的一举一动都事无靡遗地说给了沈明淑听。
“契人勾结一位姓王的和一位姓高的大人叛乱之后大爷便无暇再顾及府中事情,只将府中事务交给三七打理,大爷在府外的事情奴婢知道的不多,在府内时常常回来的也很晚,都是决明和三七在跟前侍候,姨娘偶尔才能近身。”
契人叛乱的事情传回京城时沈明淑也听说了,那时她吓得不行,一门心思担心裴元嗣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现在丈夫回来了,阿萦没能怀上,只能说各方面的原因都有。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阿萦自己不争气。
沈明淑心情复杂,紫苏是从八岁就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她娘的性命还捏在她的手中,她有信心紫苏不会骗她。
不过还是那句话,求人不如求己,她谁都不信,只信自己,倘若阿萦敢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一定会立时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苏从汀兰馆出来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望着庭院两旁被秋风缓缓吹落的泛黄树叶,心知谎话一旦说出后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夫人不知自己与阿萦私底下的交易,如若她察觉到大爷和姨娘之间的端倪一定也会将看管不力的罪责加诸到她的头上。
但那是紫苏的亲娘,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娘死在一个庸医手中,哪怕阿萦只是为自保在哄骗她,她也要试一试事实是否如她所言。
她求沈明淑放她三天假回家看望老娘李氏,沈明淑答应了,还多放了三天一共六天的假给紫苏,当日晌午紫苏就收拾了包裹和阿萦辞行赶回了家。
没了丁嬷嬷对沈明淑来说便犹如丰厚的羽翼被折断了一小截,沈明淑命小厮将丁嬷嬷的骨灰带回了丁嬷嬷的夫家丁家,并送了丁嬷嬷的儿子和儿媳一笔二十两银子的帛金,算是对丁嬷嬷这些年功劳和苦劳的安抚。
丁嬷嬷的儿子儿媳表面上诚惶诚恐地拿了银子拜谢国公夫人,背地里沈明淑的人走后却啐沈明淑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想他老娘好歹跟着沈氏母女前前后后二十几年,末了死在乱军之中,沈明淑竟然只给了二十两银子的白事钱你要说家大业大的沈家和裴家没钱吗
这不是抠,这是死抠
不提丁氏一家对沈明淑百般排揎埋怨,却说卫国公府,眼下没了丁嬷嬷、紫苏又回了老家探亲,沈明淑肯定不会放任阿萦身旁无人监视,便令白芷闲来无事时继续与阿萦的贴身丫鬟菘蓝交好。
阿萦出一趟远门没带菘蓝走,菘蓝对她已是积压了一肚子的怨气,何况白芷可是沈明淑身边的一等丫鬟,这样的人物主动来与菘蓝交好菘蓝哪有拒绝的道理
阿萦去灵州期间白芷时不时叫菘蓝与她一起在廊下唠嗑、做针指,时日一长两人关系好得不行。
白芷打发小丫鬟来叫菘蓝,菘蓝一听立马从房间里钻出来,二话不说披衣就要走。
“哎,你去哪儿,姨娘这几件衣服你还没熨呢”桂枝喊住菘蓝道。
菘蓝不耐烦道“不是还有你么,我看姨娘喜欢你得紧,你赶紧熨一下吧,白芷姐姐那边有急事找我呢”
“姨娘,你看她,她怎么这么挤兑人”桂枝气得柳眉倒竖。
她不是不想干活,而是菘蓝说话太难听,她初来乍到菘蓝就敢给她脸色瞧,以后那还得了
阿萦安抚她道“你别生气,回来我一定说她,那些衣服你不用熨,等她回来熨。”
桂枝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闷头要去熨斗加炭,阿萦坚持不让她去,她可以纵容菘蓝,但桂枝如今却是她的忠仆,她不能为了一个注定会背叛她的人寒了对她忠心耿耿的桂枝的心。
快要入冬,卫国公府中已经烧起了地龙,沈明淑斜倚在熏笼上染指甲,白芷在她耳旁道“奴婢刚说了两三句,菘蓝就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不打自招了,萦姨娘身上没带回来什么私房,甭说私房,连衣服都没多置办一件,奴婢看您可以放心了,她绝不敢对大爷生出什么觊觎之心,大爷对她亦是无意。”
沈明淑又问“那个桂枝呢”
白芷说了桂枝的情况,“她以前就是灵州知府吴大人府上的丫鬟,今年十四,是吴家家生子,她自己也说她是吴大人见都督府里空落落的没个丫鬟伺候才好意送过去的,那时大爷车队刚经历了匪祸,连紫苏都受了伤一时下不了床,府里没有丫鬟伺候。吴大人一共送了三个丫鬟,大爷不好推辞,便只要了其中一个丫鬟,这才让姨娘留下了桂枝。”
沈明淑把这番话反复琢磨了三遍,没琢磨出什么问题和疑点,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索性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