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
开水注入搪瓷茶缸中, 几团蜷曲的茶叶翻滚的厉害,过了一会儿,轻轻摇晃伸展身体, 一缕缕茶香弥散开来。池午柏沉寂的眸中被点点绿意点亮, 声音浑厚而响亮:“咱们这儿情况特殊, 你们比我清楚各家情况, 就由你们推荐人选。”
众人立刻有了精神,争抢着喊出名字, 有点儿大卖场的味道。
乾山安平街道最大的特点是多民族杂居, 毋庸置疑, 汉族人口最多, 回族、满族、畲族人口也不少,剩下的常住人口是解放后迁入的其他少数民族。
新迁入的少数民族住大杂院或者窝棚,隔一段时间门,本地人与少数民族起一次冲突,一旦社区或者街道办介入不及时,一准发展成械斗。
53年, 56个民族被确定下来, 中央、省里、市里努力了十年,杂居在一起的汉族和少数民族不仅难以融合,矛盾还日益激化,64年开始,上面陆陆续续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其中一项政策影响到乾山安平街道办的人员构成, 蓝、盘、撒、娜等特别的姓氏出现。
少数民族人口基数不大,进不了街道办,可以预料到进入街道办的少数民族干部都有怎样的背景。
和平时期, 同一种族内斗不断,一旦遇到好事,他们不约而同抱团为族人谋取福利。
汉、回、满、畲族争抢着提自己族人的名字,记录人名的池午柏放下钢笔揉眉心,有心训斥他们,可他们没提品行不好的人,就这么算了,他憋屈。
大专毕业,他被分配到区里,区里也接收了他的档案,他意气风发到区里报道,领导碰巧到大厅溜达,一个办事员走到走廊尽头喊他过去办理入职手续,领导突然叫住他,说他姓氏特别,他腼腆说池是朝鲜族姓氏,领导和蔼和亲说要给他安排一个好的去处,他就这么戏剧性的当了乾山安平街道办主任。
有几次,他本能升到区里,被当年的老领导压了下来。
池午柏喝了一口茶水,继续写名单。
其他人离开,他独自翻阅乾山安平街道人口档案备份资料,将其他少数民族人口圈出来,把没有犯原则性错误的无业者誊写到名单上。
干部们先于池午柏一步出来找林北打探业务员具体做什么,池午柏拿着名单出现,正巧听到林北说:
“预售生姜红糖和桂花红糖,提成和销量挂钩。”
没给干部们消化新事物时间门,林北问他们:“居民生活水平提高,最直观反映在哪些方面?”
干部们:“???”
是他们不思进取?还是这家伙文化程度高?咋无从下手哩?
林北双臂搭在桌子上,探身分析道:“假如你家有电视、冰箱,他家有收音机、自行车,我说你家生活水平比他家好,”见有人不赞同,他笑着说,“你们可能反驳我,说他家财不外漏,不稀罕买那些有的没的,但是你敢保证你一辈子不买电视、冰箱吗?我敢保证我们步入到二十一世纪,你至少买一样。”
“人家早你十年、二十年买电视和冰箱,早早的摆脱了通过书面信息了解社会和世界,提前享受冰箱带来的便捷。
所以说生活水平的提高表现在物质生活的多样化,生活的便捷化。”林北长篇大论一顿输出,多数人认同了他的说法。
也有人不认同林北的说法,徐达峰就是其中之一:“钱都花出去了,倘若遇到啥事情了,那就抓瞎了,所以说钱得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刚刚认同林北的人开始反向倒戈:“只要想到我手里没钱,这心啊就开始慌了。不行,不能掏空家底买大件,得攒起来应急。”
林北没跟他们杠,也没逼他们非得认同自己的观点,以跟他们唠嗑的口吻,随口说:“有一个笑话,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说过,20年前英国人来咱们国家拍摄纪录片,许多国家包括港澳、宝岛通过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了解到咱们国家人民穷的一个家庭共穿一套衣服,八岁大的孩子居然不知道鸡蛋、白面的味道。内地形势变好了,港商来到内地,见老百姓早上吃油条、茶叶蛋,喝豆浆、胡辣汤,他大呼小叫抓住老百姓问他们怎么可能吃的这么好。”
“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笑话,但是据我所知,那位捐机器的华侨来到咱们这片土地上,他调侃道‘市民一顿吃两个茶叶蛋,哪里穷了’。”池午柏走到人群中,把名单递给林北。
“英国人、美国人也有吃不起面包,喝不起咖啡的,本国的阶级矛盾非常严峻,他们不报道他们国家的穷人,大老远跑到我们国家拍摄我们国家的穷人,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让民众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国家民众穷的一辈子没有吃过鸡蛋,有了对比,穷人满足现状,危机被平安度过。拍摄者被民众追捧,收获名和利,得到贵族的青睐,一朝实现阶级跨越也不是不可能,他们从此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却对损害我们国家国际声誉的事只字不提,领导在国际上喊话,跑断腿为国家恢复声誉,看来收效甚微。”家里有个励志当外交官的人,林北想不知道发达国家靠抹黑自己国家转移国内矛盾很难。
大家把林北说的话当故事听,听到最后,脸上的笑容凝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怒容。
林北说了几句不相关的事活跃氛围,最后把名单递给池午柏:“就在你这里签合同,我明天上午八点过来,麻烦池主任通知大家。”
说完,林北掀开布帘离开。
林北走了,他的影响没有远走,在不断发酵。
他下一站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孔国贤正在带领街道干部到五保户家慰问、铲雪,柏油马路上的积雪被公交车轧的瓷实,人行道上的积雪被行人踩实,滑不溜秋,大家走的格外艰难。
才下完一场大雪,也不知道独居老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必须去看看,不外出不行。
林北到了街道办,里面空无一人,他等了一会儿,别说人了,麻雀都没见着。
林北干脆骑车回了一趟家。
他看见了啥,看见了他家小孩和一群大孩子在巷口打雪仗,小孩捧着一个小雪球,笑没了眼睛跑去砸人,雪球没有丢出去,人先倒雪地上,一群孩子不约而同停战,一拥而上捧雪埋他。
人群离开,小孩破“雪”而出,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他扭头,一个巨大的雪球正飞向他,落点是他的后背,小孩啪叽埋在同一个坑里。
林北不顾形象哈哈大笑,走过去,把他挖出来。
“爸爸,提高点。”林聪蹬腿甩肩,抖身上的雪。
林北没做多想,抬了抬手,就收到两团雪。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藏了一手,偷偷抓了两把雪,他单手抹掉糊在眼睛上的雪,把做了坏事乐不可支的小孩扛在肩上,单手推车回家。
年前办喜宴的人多,好多人找余好好订鸭子。生意差了一天五六个订单,生意好了一天十好几个订单,一天得宰杀上百只鸭子,杀鸭子都杀不过来,余好好哪有时间门出摊卖鸭子。这不,余好好不出摊了,一门心思在家杀鸭子,没想到有人专门找上门买活鸭。
爷俩回到家的时候,余好好正给顾客绑鸭子,瞥见爷俩的身影,忙里抽空说:“问清楚了,古诗词大赛的报名地点在铁路中学高中校区,户口本和推荐信在抽屉里,你拿这两样东西带聪聪去报名。”
别人家把院子里的雪运出去,他家反着干,把外边的雪运进院子里,宰好的鸭子就放在雪上。
一只只脱了衣服,翘着臀,歪着脑袋的鸭子并排躺在雪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皮肤黄的闪眼,油脂肯定不少,很少有人进了院子空手而归。
不管预订还是零售,余好好的鸭子生意好的不了的,都没时间门做饭,哪有时间门忙聪聪比赛的事。
林北回屋拿户口本和推荐信,拿掉林聪头上的帽子,将其挂在树枝上,给他戴上一个新帽子,又把他拎到大杠上,推车离开。
雪后路滑,车上又载着一个小孩,林北可不敢骑车,他推车前往铁路中学。
铁路中学在铁路大院正西方,不经过铁路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