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是半敞的, 聪聪的声音飘了出来,拂过他耳畔,林北揉了揉耳垂推门, 竟意外看到了刘雪。
林北喊了一声刘教授, 扭头寻找聪聪, 看到小家伙趴在椅子上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玩龙虎斗。林北不认识男孩, 但男孩身上有冯科的影子,林北基本可以确定男孩是冯科和刘雪的孩子。
刘雪接下来的话证明了林北的猜测:“冯远洋, 你的礼貌呢?”
“妈,我发现自从你认识那个女人, 你说话越来越伤你儿子了。”小屁孩翻开一张东北虎, 一口吃掉他的大头虎,低头整理手里的牌。他在学校跟人玩龙虎斗, 稳稳地保住了几战几败的战绩, 他都绝望了,面无表情陪他妈妈来到宿舍楼,看到刚睡醒的小屁孩,他嘎嘎笑, 急吼吼拉着小屁孩玩龙虎斗, 潦草跟小屁孩讲了一下规则, 就开始打乱牌放牌,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屁大一点的孩子认识数字!还知道大小!!
冯远洋吸了吸鼻子,在他老妈发怒之前, 站起来弯腰,声音拖的老长喊:“叔叔好。”
儿子自从上了初中,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做让她丢脸的事, 说一些让她下不了台的话。刘雪怀疑儿子被班里的同学带坏了,想把儿子转到宋晴儿子孔晨的班里,老冯不支持她,还教育她说她想的太多了,还说他觉得儿子不错,长大了无论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她希望儿子谈吐不凡,却不失风趣,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没有教养。
又想到她找林北打听事情,结果林北不在家,撞见了一首七律诗被余好好注满了拼音,问了之后才知道林聪要参加青少年诗词大赛,余好好以前没上过学,不知道平翘舌、前后鼻音,她说话别人能听明白就成了,也不讲究这些。
她捧着书读诗,读得正陶醉呢,孩子从被窝钻出来,揉眼睛矫正她读音。无论她读单词、英语对话也好,读语文书也罢,孩子都会跟在后面说一遍标准的发音,以前余好好敷衍跟他读了一遍,这次因为孩子要参加大型比赛,余好好不敢敷衍了事,态度端正努力发出正确的发音,最后还打算给整本书注音。
文化程度低的农村小夫妻和语言天赋了得的孩子,这个组合让她惊奇,同时,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认为自己的孩子会输给小夫妻的孩子。
刘雪下定决心这周找时间请校长吃饭,跟校长谈给儿子换班的事。
儿子一嘴胡说八道骗小孩手里的牌,刘雪摁住乱跳的太阳穴,撇头不看儿子,做了几组深呼吸,尽量语气平和说:“小林,有件事我想听一下你的看法。”
林北诧异的忘了说话,半晌,他说:“刘教授,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她打算办服装厂,问我想不想入股。你看,我和冯局长日常开销花不了几个钱,我俩的钱存在银(行),一年也没多少利息,取出来做生意吧,我俩又不会做生意,正好我朋友要开服装厂,她说如果我入股,不需要我管理服装厂,每个季度擎等着拿分红,我觉得挺适合我的,你觉得靠谱吗?”刘雪已经和中国人民银(行)打了招呼,让他们准备好现金,她下周一到银(行)把存款全取出来。
小关是黄邯迁的秘书,他聪明还肯努力,他跟着黄邯迁出差不得已缺了几节课,带着在当地买的礼物到办公室找她,跟她解释原因,并把缺的课全补上来了,刘雪欣赏他。
关怀仁介绍席年年给自己认识,刘雪给了关怀仁面子,和席年年吃了几次饭,期间席年年侃侃而谈深圳和香港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刘雪听的瞠目结舌,嘴上说教,心里却极想去见识一下,当席年年说她打算从香港弄一批机器办服装厂,刘雪是心动的。
走出银(行),刘雪有点犹豫了。她想找人问一问,可她周边全是老师,问他们他们也不懂,她让老冯给她介绍几个生意人,老冯十分反对她和席年年来往,坚决不同意她入股,刘雪认为他大男子主义严重,不希望淮市出现女厂长。
两人吵了一架,刘雪摔门而出,到礼品店找林北,礼品店没开门,她直接到宿舍找林北,她希望从林北口中听到“靠谱”二字,推自己一把抓住这个机遇。
他说靠谱,万一厂子亏损了咋办?
他说不靠谱,万一厂子越办越大咋办?
林北不敢随便说自己的看法。
可他也不能一个字也不说。林北斟酌道:“购买机器存在风险,他有渠道弄到正规的机器吗?”
“她在百货大楼工作。前段时间百货大楼新增了一个部门,叫什么市场部,她是市场部的负责人,手里的人脉多,能从正规渠道弄到正规机器。”刚刚她还犹豫呢,提到席年年的工作,刘雪不犹豫了,下定决心入股。
“就你一个人入股吗?”林北问。
刘雪不明白林北问这个干嘛,不过她还是回答:“我不清楚。”
“如果就你一个人入股,我不好给你提意见。如果不止你一个人入股,你们就是股东,我建议你找一些国外关于股东的资料,了解一下你们股东有哪些权利。”九十年代中期,政治课本有一个专题专门讲了公司,提到了股东,林北不确定现在的高中政治课本有没有提到公司,所以他建议刘雪找国外资料研究一下。
“我入股,等于她工作给我赚钱,我的权利不就是拿分红,还要什么权利?”刘雪吃惊道。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股东,当时也没细看,你提到入股,我才想起这件事。你让我讲清楚股东具体有什么权利,我还真说不清楚。”林北不好意思说。
林北看似说了很多,结果他说的全是废话,半点也没给她提建议,刘雪牵强笑了笑说:“那麻烦你了。”
“我也没帮到你什么。”林北说。
刘雪扯了扯嘴角,拽着冯远洋下楼。
余好好趴在窗户上,瞅见母子俩走远了,她转一个身靠窗户上:“她已经决定了入股,还来问你干嘛?”
“你看出来她想入股了?”林北。
“难道你没看出来?”余好好反将他一军。
“我藏着这么深,居然被你一眼识破,好姐不愧是好姐。”林北学着聪聪的语气说,迎面飞来一个鞋刷,林北一把抓住,朝余好好露出一口大白牙,余好好红着脸瞪林北扭身离开,经过林聪身边,又瞪了林聪一眼,气哼哼进了卧室。
林聪双手挠头,想不明白妈妈为啥瞪他。
林聪跑到卧室,看到妈妈浑身充满干劲翻字典,就忘了刚刚妈妈瞪他,他跑到客厅,边拽书包边说:“妈妈,爸爸和我出去一趟。”
“你们出去干嘛?”余好好的声音传到客厅。
“不干嘛。”林聪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钢镚,迅速拉上拉链。
是硬币碰撞的声音。余好好嘚楞一下坐直:“给妈妈带两根辣条。”
“好。”林聪重新拉开拉链,又拿了两个钢镚。
林聪揣了巨款,拽着爸爸下楼。
林北跟着他走,两人来到了第二排职工楼。
一个窗户底下用石板搭了一个梯子,林聪松手,跑到窗户底下,登上石梯,喊:“阿姨,我要一张龙虎斗,两根辣条。”
姚小敏已经习惯了窗外没人影,她把小人书反扣在桌子上,慢腾腾从躺椅上爬起来,拿了小孩要的东西,走到窗前,身体探出窗户,把龙虎斗递给他,小孩给了她钱,她才递给小孩辣条。
一只手拿走了辣条,姚小敏抬头,小人在脑袋里尖叫,这男人啥时候出现的。
“阿姨,这是我爸爸。”林聪跑下石梯,牵着爸爸的手,回头和姚小敏挥手,“阿姨,再见。”
姚小敏趴在窗台上托腮,眼里倒影父子俩的背影。小屁孩就是不禁逗,昨天逗小屁孩,说他爸爸有新孩子了,以后见他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今天就领着他爸爸让她看,真不可爱。
以前只知道他爸爸是新世界礼品店老板,今天见了才发现人家没有乡下人的土气。有钱,模样又周正,怎么这么想不开英年早婚早育了呢。
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姚小敏对着空气唉声叹气。
父子俩回到宿舍,林北把辣条递给余好好,从余好好的铅笔盒里拿小刀到客厅,他把凳子翻倒坐下,林聪捧着龙虎斗跑过来,把它放椅子上,林北拿着小刀裁剪它。
余好好在卧室勤勤恳恳查字典,父子俩在客厅一局又一局玩卡片。
林聪识数,认识龙和虎,其他字他一大半不认识,两人翻开各自的牌面,林北读牌面上的字,林聪咬字清晰复读一遍,等两人玩第三局,他能够自己读牌了。
林聪手气好,几次都翻到了十六虎,咔咔咔干掉爸爸的龙。牌是林聪洗的,林北怀疑小家伙作弊,于是乎他死盯着小家伙洗牌,愣是没有发现小家伙咋作弊的。
林北盘腿,手肘搭在椅子上,经过深思熟虑,他翻开一张牌,居然是十五虎白虎,林北眼睁睁看着小家伙翻牌把自己咔咔干掉,小家伙识字又识数,根本就糊弄不了他,林北忽然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惨的爸爸,孩子剥夺了他作为家长糊弄幼崽的权利。
“聪聪。”林北。
“干啥?”林聪没抬头。
准备孩子抬头偷看牌的林北:“……”
林北干咳一声:“你怎么给爸爸打电话的?”
“拿电话打的。”说起电话,林聪想起了伤心事,说话都闷闷的。
“你打一遍给爸爸看看?”林北说。
他放下牌,哒哒跑屋里,林北抓紧时间偷看牌,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林北收回贼手看向卧室门口,林聪拿着两个纸杯出现,递一个纸杯给爸爸,帮助爸爸把纸杯放在耳朵上,自己拿着一个纸杯,对着纸杯说:“爸爸,我和妈妈十二号回来,如果你听见了,要回来看我和妈妈哦。”
“聪聪的电话只能近距离打电话,如果爸爸和你在屋里,你打电话爸爸能接到,但是如果你在淮大,爸爸离开了淮大,那么爸爸接不到你的电话。”林北嘴巴对着纸杯,林聪把纸杯放到耳朵上,林北说,“爸爸没有接到聪聪的电话,聪聪不会生爸爸气,对吗?”
“爸爸,你不在淮大,你在哪里?”林聪对着话筒说。
“在店里,在厂里,到外地出差。”林北认真回答他。
“爸爸知道我们家在哪里吗?”林聪把纸杯放到耳朵上。
“淮市阳县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林家组105号。”林北说。
“我不生爸爸气啦。”林聪抬头,白炽灯落在他眼里,眼里光亡万丈,驱散了眼底的黑暗。
他把电话收起来,回到椅子前和爸爸继续玩纸牌。
他通过作弊,成功翻到了十六虎,他上一秒得意,下一秒林聪翻到了十四虎,林北脸上的笑容凝固,眼睁睁看着小家伙拿走他的十六虎。
林北站起来咳了两声,说:“好好,我回厂里看看。”
“嗯。”埋头翻字典的余好好。
林北走到卧室门口伸头看,小家伙学他伸头看,林北操起小家伙:“我带走他吧。”
只听到翻字典的声音,林北走过去,拿笔在纸上写他带走了小家伙,把纸放到她手边,不放心他又拿钥匙压住纸张。
林北给小家伙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单手抱着他下楼,爷俩骑车回到北沟镇。
爷俩到了厂里,天将黑不黑。
林北放他下地,让他自己玩,自己查看车间,五个车间全打了水泥地板,就是不见姚小妹六人的影。
林聪推开办公室门,趴桌子上迷瞪的黄益民嘚楞一下坐直,看到林聪,他伸了一个懒腰,拉亮台灯,趴在桌子上朝林聪勾手。
林北走到办公室,看到黄益民和聪聪趴在台灯底下,头抵着头玩龙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