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124 一更(1 / 2)

昨天林东兄弟俩说广播操比赛, 林北忘了他活过一回,今天林志昆又提了这件事,浑身散发着喜悦说乡里拿他们村立典型, 林北想起来了, 上辈子的十一月中旬,孩子们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 头发上染上一层秋霜徒步走到镇上中心小学。

那会儿勤快的女人坐在专列上, 期盼着和孩子团聚,汉子们要不被林志昆安排清理河道,要不猫在家里,桌子上、地上成堆的花生壳, 还有放倒的几个空瓶子。

已经下午了, 孩子们哭着回来, 一个是气的, 为啥气,快到中午才轮到他们上场跳操,那时候他们又累又渴又饿, 提不起精神跳操,当场被领导批评他们态度不端正,一个是羞的, 为啥羞, 还不是一个学校凑不够一百人,上面拿村小学和另外两个村小学当典型。当时镇上居民和凑热闹的村民趴在小学外边围观, 领导面红耳赤教育他们,大人们指着他们哄堂大笑,低年级学生当时哭成了一片。

他们回到家,还要被累了一天、醉的一塌糊涂的大人脱鞋揍。

他又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这段记忆, 当年林东、林南甭管清醒还是醉的一塌糊涂,他俩总爱把怒学、超学是天才挂在嘴边,还说只要给他俩表现的机会,他俩准能被领导们重视。

广播操比赛回来,大人见着怒学、超学就问他俩“领导咋重视你俩的?领导咋还不来把你俩接走培养你俩”,他们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说“我忘了你俩被领导说你们是孬熊,丢脸丢到镇上了”。

他俩哭着跑回家,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就连学也不愿意上了,后来被秋霞、魏明玉拿扫帚撵着上学。

上辈子只有怒学、超学上学,耀学、爱学隔一年才上学,四个孩子都是直接上了一年级。

耀学、爱学上学那年,林东、林南交代两个孩子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跳好操,一定要把怒学、超学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面子挣回来,结果那年区里没有举办广播操比赛的计划。

耀学、爱学听到消息哭的稀里哗啦走回家。

林北拉回飘远的思绪,问道:“村支书,上面是不是有什么指示,区里才把广播操比赛弄得这么声势浩大。”

林北上辈子想不起来问,这辈子他倒是想起来了,也问出口了。

“你小子可问对人了。”林志昆推自行车走进院子里,林聪搬凳子跑向他,林志昆从兜里掏出一毛钱给他,接过凳子坐下,提了一句唐国胜都跟他说了啥,压根和事实不沾边。

想要说明白这件事,就得从头说起。他问:“你知道今年第五届全运会在哪举办的吗?”

林北在报纸上看到过:“沪市,九月份举办的。”

林志昆:“……”他今天才听说“全运会”这个名词。

“为了庆祝全运会,各个单位私下里弄了乒乓球比赛、篮球比赛,公安局还弄了一场武术比赛,这些咱们都没有听说过,还是今天乡领导跟人聊他们收集了几套全运会邮票,我才知道有全运会这回事。”

当时林志昆听的云里雾里,傻愣愣看着乡长赵民孚骑车离开,乡长再次出现,满脸红光走向五星红旗,坐到台阶上,膝上放了一本又大又厚的书,领导们抬脚走了过去,田勤贤跟上,无意间门瞥见他不知所措待在原地,喊了他一声,叫他跟上。

林志昆同手同脚走过去,随着乡长翻开书本,时而激动时而酸溜溜的话萦绕在耳边,他充耳不闻,眼花缭乱看全运会简报,欣赏全运会邮票。

林志昆抬眼,眼里是一群穿深蓝色翻领褂子的男人或是坐在乡长两侧,或是蹲在乡长后面,或是弯腰站在乡长前面,他站着,心里生出了他突然闯入不属于他的世界,那一瞬间门,眼前出现了一头小毛驴,小毛驴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它所经之处响起悦耳的铃声,身后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载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激动爬起来一脸震惊看县城,老太太睨了他一眼,不急不慢抽两口烟,拿烟杆敲了两下架子车,一脸嫌弃说小男孩刘姥姥进大观园,洋相百出,小男孩当即盘腿坐下,摇头晃脑说他是刘姥姥逛大观园,大开眼界,老太太反扣烟锅敲他脑门,说他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他捂着脑门龇牙咧嘴说他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长长见识。

小男孩是他,老太太是他祖母,祖孙俩四八年进城照相。①

那次心境和这次心境几乎一致,却不如幼时勇敢,连吭声都不敢吭。林志昆背过身悄悄擦了擦眼角,回过身几次张口,终于说出一句话,虽然只是两个字,却让林志昆开心坏了。

林志昆压下酸胀的情绪,继续跟林北说:“据说有一个区拉横幅欢庆全运会,组织小初学校举办运动会,还登上报纸了哩。咱们区的区长前段时间门到省里开会,省领导说其他省下面的同志长了一个好脑子,咱们区的区长当时心里就不得劲了,他回来琢磨又琢磨,头上的头发哗啦啦掉,也没想出啥好办法。听说区长在澡堂泡澡,无意间门听到有人谈论冬运会马上在黑龙江举办,他澡也不跑了,火急火燎赶回办公室翻档案柜,终于找到了小学生广播操比赛文件,他立刻拍桌子决定整个区所有小学生必须参加广播操比赛。”

孙定喜提过市里在这个月举办全||民||运动会,林北想市领导应该和区长受到相同的刺激,才下定决心举办全||民||运动会。

“整天窝在村里不是事,看来我还是得多到乡里走一走。”肉眼可见林志昆的脸红的宛如猪肝的颜色。直到如今他还是认为往领导身边凑有溜须拍马的意思,但是他渴望走进那个让他眼花缭乱的世界,他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羞耻心。

“我觉得区长会请最好的照相师傅过来拍照。”林北若有所思说。

林志昆精神一怔,踢掉支架推车就跑。

林北伸长脖子喊:“最好准备几个暖瓶,万一孩子渴了,能够喝口热水。”

林志昆骑上车挥手。

林聪追林志昆跑到院门口,小手扶着门,澄清明亮的眼里倒影林志昆骑车走远的身影。林北坐林志昆坐过的凳子,低声说:“也不知道全||民||运动会和区里的小学生广播操比赛在不在同一天举办。”

“使劲花,别给叔省钱。”

林北抬眼,看到刘寿利正豪气塞一分钱给林聪,林聪低头卷袖子,展开掌心,一个钢镚躺在他掌心。

他今天喝了一碗奇怪的糖水,他一动,糖水在肚皮里打滚,林聪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手伸背带裤兜兜里,肉嘟嘟的手背被卡在外边,林聪快速转身背着刘寿利叽里咕噜和肚皮里的糖水商量,他转回身体,深吸一口气,见肚皮没破,他笑眯眯将手伸兜兜里,掏出一把钢镚放到掌心,一毛钱混入到一堆钱里,成了最小的弟弟,他呼气,小肚子咣咣弹跳几下,撑起了背带裤兜兜,背带裤兜兜出现了钢镚轮廓。

平常爷爷给哥哥姐姐多少钱,他回来爷爷都会把钱补给他,他一不小心成了家里最有钱的小孩。

刘寿利眼珠子瞪大,差点脱口而出“叔叔拿大钱换你一堆没用的钱”,他咬紧牙关把这句话憋回肚子里。

林聪把钱塞回兜兜里,手揣兜蹲在院门口。

刘寿利走着路,见有人蹲在路边和人聊天,他偷偷靠近,脚尖靠近那人屁股下面,用力抬脚尖,如果那人反应快,双手撑地稳住身体,如果那人反应慢,那人在地上滚一圈,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还哈哈大笑指着出洋相的人,煽风点火拿那人取乐。刘寿利干缺德事干顺脚了,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已经到了林聪屁股下面。

林南说的不错,刘寿利消失了一段时间门,越来越不是个玩意了。林北清了清嗓子喊:“我听说你带上你媳妇的弟弟弟妹出去赚钱,是吗?”

刘寿利吐掉稻草秸秆,若无其事收回脚,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跑到堂屋拿凳子,走出堂屋,头伸进厢房胡乱瞅一眼,大摇大摆走到林北跟前坐下。

“你猜我在外边一个月赚多少钱?”刘寿利编瞎话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张口就来,“一百。赵大宝跟我干,一个月就比我少赚七八十吧。他干啥啥不行,吃饭倒是积极,每月还要我补贴,就这,他还四处败坏我名声,背地里使坏让我丢了工作。他的工作是我介绍的,我丢了工作,他当天被厂长丢出厂子。”

刘寿利顺着林北的话编一段假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以为是真话,愤愤不平抱怨:“我对赵娣兄弟掏心掏肺,赵娣兄弟压根不拿我当人。”

林北震惊道:“他这是拿你当仇人哩。”

“赵娣和你一头吗?”林北紧跟着问道。

“她要是跟我一头,我心里也舒坦一点。”娘的,不能想赵娣,一想她,刘寿利恨她恨的牙痒痒。

林北递给刘寿利一根烟:“现在政策放宽松了,你人机灵,又不缺能力,肯定能闯出名堂,你不处理好你媳妇和你媳妇的兄弟,你弄出再大的家业也白搭。”

来之前刘寿利想好了,就算赖他也要赖上林北,这会儿他有些犹豫了。

他和林北窜一条裤子长大,他俩走在一块儿,哪次不是他压林北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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