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夏将军少说话。”齐月回道,难得的笑了。
两人缓慢的身影走到常州的荒野处。两棵树不算高挑,但立得笔直,突然,一阵妖风从两树之间呼啸而过,那处的空间似乎在剧烈晃动,随后两树化为两侧凶狮,鬼门关从地上升腾而起,厚重的石门大开,里面一片漆黑。
“进去吧。”齐月抬头看了看他。
夏松维点了点头,齐月继续搀扶着他走近那扇门,在门口顿了顿:“想清楚了?进去了可就不那么容易出来了。”
“进去吧,我想好了。”夏松维声音低沉,有一丝微弱的哀愁。
“好!”
两人就这样穿过鬼门关。
进入阴间,夏松维的气息便开始变得稳定,周身的身体不再向外散去力量,反而开始聚集起来,身上的伤口也开始缓慢地愈合。夏松维放开齐月,看着阴间的景色。
彼岸花海,红色细长的花瓣在空中随意飘荡,发出阵阵幽香,抚愈着亡者的心灵。无尽的红,鲜艳却不骇人,蔓延到视线的尽头,中间是开阔的道路。
“走吧。”齐月看着迷醉于风景的夏松维,开口道。她来过太多次了,已经看腻了。
两人穿过漫天花海,来到了码头前,忘川河流向天际,幽绿的河水看不到底。两人搭上摆渡人的小船,夏松维很安静,看着阴间红光垂尽的天空,地平线最后是白光的喘息。
“在想什么?”齐月问道。
“没什么,阴间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就是了。这里的天空像人间的夕阳,我常常躲着凡间的阳光,每晒到都觉得身上被阳光灼烧,躲在阴暗处这么多年,没想到阴间的光却是一点都不疼。”
“都是人间的谣传罢了。”齐月随夏松维的视线望去天空的尽头,似乎与幽绿的忘川水连在了一起,生生不息,永无止境,悲哀又伟大。
“神不喜欢活人,生生给普通的生命那么多苦难,却在死后给他们建造一片彼岸花海,还有最舒适的亮光,然后喝碗汤,安安心心地前往下一世。”
“对了。”夏松维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手中化出了一副卷轴,通体黄色,上面有着龙的暗纹,雍容华贵,他将它递给齐月,“先皇的遗诏。”
在得知此物的一瞬间,齐月愣住了,随后将卷轴接过去,轻轻的卷轴却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压上了千斤石。齐月将东西收起来,灵气包裹着卷轴,随后消失在空中。她需要一些思考,再打开这个卷轴。
“多谢。”连齐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夏松维也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两人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摆渡船停下靠岸,两人下船。映入眼帘的是古朴的街道,如凡间的一个乡野小镇,有吆喝、聊天,似乎就是寻常的热闹人间。随着街道延伸,是奈何桥。桥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满脸的皱纹已经让整张脸垂下,眼皮都仿佛遮住了眼睛。她就是孟婆,她还在熬制今晚的孟婆汤,布满褶皱的双手仿佛只剩一层皮,能看到清晰的骨骼,她搅拌着锅里棕色汤水,缓慢的动作仿佛放慢了生命的进程,又或许是舒缓了亡者不安的情绪。
“还有最后什么想讲的吗?”齐月问道。
夏松维望眼欲穿,看着不远处的奈何桥,说道:“替我去一次京城吧。”
齐月看着他的侧脸,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夏松维硬朗的线条,唇上冒出的胡茬显得他苍凉又寂寞。
“想让我替你干些什么吗?”
“帮我给陆彦明上根香吧。”夏松维转过头来,阴暗罩过了他的半边脸,“上完这根香,我跟他所谓的兄弟之情、君臣之义,便就算尽了。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他。”
“好,我答应你。”齐月平静地回答。
结束了,夏松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虽然鬼魂是不需要呼吸的,但是人类的习惯不会消失,正如鬼魂保持着生前的记忆,执念在自我流放中愈发明晰,习惯也从不曾远离。夏松维孤独地向前走去,穿过街道的喧哗和吵闹,走到孟婆面前,干下那碗汤,仿佛在军营里一次次战前与同生共死的兄弟豪饮一碗烈酒。
齐月看着他绝决的背影,像是目送了一个重要的亲人远去。她想起了天朔城那些已经模糊的死去的士兵的脸,心中不由得发涩。
齐月离开了阴间,只带走一片彼岸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