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刚从春秋楼跳下来的齐月换下衣服,准备前往今日蜘蛛精会出没害人的地方,与刘知易和贺还舟汇合,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就闻到在空气中萦绕不绝的妖气,其中一座房子显得十分狼狈,墙上挂着不少拉扯的蛛丝和粘液。
再一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盛颜。他站在门外,看到齐月,举了举扇子,算是打了个招呼。既然他现身了,那么这两人应该是没有出事。齐月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你怎么来了?”齐月走进,问道。
“路过而已,看见一只蜘蛛精想吃人,本来不想管这些麻烦事,结果恰巧不巧,这人身上你的灵气味儿很重,就给救下了。”
“人伤得重吗?”
“那个有点灵力的受了点内伤,我已经帮他维稳住了,还有一个凡人,被蜘蛛精缠起来可能闷得昏过去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行,帮我给他俩抬回去。”
“你这人能不能客气一点,好歹我也是帮你救了他们。”白盛颜带着一点点不满。
齐月瞥了他一眼,反问道:“谁想找谁帮忙,你自己心里不清楚?”随后直接进了屋子,见两人没事,贺还舟已经醒了,只是一手扶着胸口,显得有些虚弱,刘知易晕了过去,齐月继续问道:“那个蜘蛛精什么情况。”
“我没对她动手,她看见我就放下人走了罢了。我好歹也是妖精里的贵族,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给的。”白盛颜悠闲地说道。
“行,你让那个醒着的带路,我去会会那个蜘蛛精。”齐月不知道今天蜘蛛精是否还会杀人,对着贺还舟看了一眼,点点头,贺还舟心领神会。
齐月的身影把白盛颜的抱怨甩在身后,再次隐没在黑夜中。主城的常州还算热闹,虽然人比以往已经少了不少,但是也是灯火绵延,还有不少商铺在叫卖招客,齐月一时在城中不知道走向何处。在侧边的巷子中,齐月感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熟悉的气息——夏松维。齐月往巷中探去,随后听到了夏松维急促的喘气声,仿佛在忍受着疼痛。齐月手上的琉璃珠发出的荧光照亮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只见夏松维身上的鬼气四溢而出,鬼魂的身体出现了裂痕,其上是紫色的妖气,齐月眉头一紧,这样的妖气,好像与谢洋身上的妖气同源。夏松维的脸因疼痛而扭曲,见到齐月,难忍地喘了口粗气:“齐将军……”
“你遇到了那个妖精?”齐月急忙蹲下来,双手扶在了夏松维的两肩上,睁大了眼睛,“她对你动手了?”
“不对,”齐月摇摇头,“你找到陆彦明的转世,但是她恰好向他动手了?”
夏松维对她点点头,咬紧牙关,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微弱了。
对的,陆彦明的转世恰巧在常州内,又恰好成为了蜘蛛精的攻击对象。
能将夏松维这种级别的鬼伤成这样,齐月感觉自己低估了这只蜘蛛的本事。
“你现在必须去阴间,不然你今晚必定魂飞魄散,还没有多久鬼门关就能开了,你跟我走!”齐月意图将肩膀架在他的腋下抬头走,却被夏松维一手推开,因为使力又使他的身体虚弱了些。
“你疯了吗?”齐月的情绪突然激动,她喊出来后才发现自己如此反常的行为。她也不知道为何,也许知道夏松维同为将军后,那种与生俱来的亲近。她想起刘知易问她的问题:他真的意图谋反吗?她其实知道,但她没有说。
在她成为无伤回到凡间时,已经离她去世过了好久,陆司彻都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成了皇帝,而夏松维,她很清楚。他与陆彦明一同长大,亲如兄弟,夏松维和齐月一样,年少时便立下赫赫战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本是陆彦明毋庸置疑的左膀右臂。但陆彦明中年后日渐糊涂,也许是真的听信宦官谗言,也许是他真的心生嫉妒和猜疑,功高盖主的悲剧,夏松维没有躲过,即使他以为,至少他们兄弟俩不会这样。
就这样简单的一杯鸩酒,取走了一个戎马半身,威风倜傥的大将军,换来了近两百八十年的流浪灵魂。齐月看着一切悲剧的发生,用那双几近无情的双眼。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哭泣。是她的敌国失去了一名良将,还是她见证了一个比她更忠诚的家国护卫的陨落。他用贪官污吏的血维持他的灵魂,数百年的罪恶也只想问清楚陆彦明一个真正的原因。
看着夏松维灵魂垂危的那一刻,立场的天平倾向了对同僚的怜悯和惋惜。
“真正的陆彦明已经没有了,他的记忆已经随着忘川河水留走了,你不必为了这一世的冤屈舍弃掉轮回转世的机会。”
“我只想问问他,只想问问他……”夏松维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反把住齐月的手臂。
“他的转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已经不是陆彦明了。他们都遗忘地心安理得,你也该放过自己。”齐月脱口而出这句残酷又真实的语句,随后自己却愣住了,这句话,好像也是在对她自己说。
对啊,陆司彻走得心安理得,陆彦明也走得心安理得,最大的罪人成了最轻松的人,轻而易举地放下了所有沉重的记忆,喝下孟婆汤,跨过奈何桥,然后又是干干净净的人生。所有的因果缘由,来世报应,选择留下的灵魂看不到,也疏解不了任何的悔恨、愤怒、痛苦,被执念牢牢地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夏松维眼神涣散地松开了齐月的手臂,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我跟你走。”
齐月对着他点点头,把他架了起来,半边身体搭在了齐月的身上。一些久远的肌肉记忆卷土重来,齐月好像感觉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天朔边城,她与军营里的将士同吃同住,她用她的臂膀搭着伤员行走,以前军营里简单朴素的关系,突然转移到了这个常州的夜晚。
夏松维也有同样的感觉,忍着难受笑着说:“瞧瞧这样子,还以为是战后扶救伤员呢……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