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是死在殿前的雪地里的,纯白的、温柔的京城初雪,堪堪给褐色的大地铺了一层雪衣,就被鲜血染红,映出刀光剑影,原本庄严整齐的大安京城充斥着两国士兵刀剑的嘶鸣。
齐月被启国士兵团团包围,四周是血,是尸体,是污浊的兵刃,她撑着剑,跪倒在刀尖连结的中心。
“杀!”高高在上的男人站在阶梯上,发出近乎嘶吼的指令。
穿过心脏,鲜血不舍粘稠,视线逐渐模糊,齐月透过肮脏的湿湿的碎发,盯着那个男人,嘴角以难以言状的悲伤和愤恨上扬,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析出一滴眼泪。
大安亡了。
“齐月,罪孽深重,执念难释,特予无伤之力,行走两界,维其秩序,偿还罪过,永候轮回……”神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是对她一生的审判,晃眼间,她看到了神的影子。
无伤,非人非仙,非妖非鬼,独立人世,永无尽头。
无伤,是神的祝福,也是神的诅咒。
成为无伤的前几年,齐月还会时不时想一想她存在的含义,而后当她斩杀一个个作恶人间的厉鬼冤魂,对人世间的所有爱恨情仇作壁上观,她不想了,就算将世界的一切真相看清,她也得不到她想要的救赎。
三百年后,雨夜山林,齐月草草戴着一个老旧的斗笠,背着把剑,听雨声滴答滴答打在斗笠上,打在树叶上,只有在雨夜,人间才有难得的安静。走了一小会儿,齐月腕上的琉璃珠发出淡淡的黄色荧光——附近又有怨鬼了。
“扰人清净。”齐月甩甩手腕,在稀疏的雨帘中眺望侧边的郁郁山林,凝神感知,半山腰处便有鬼气聚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活人的气息。
而此时,这个大活人才刚刚在半山腰处找到一处破庙,打算进去凑合凑合躲一晚上。他叫刘知易,京城赫赫有名的晋襄侯世子,不久前才从劫匪手中跑出来,浑身上下的值钱物件都被抢了个干净,只剩下身上一套料子不错的衣服,还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淋湿了不少,沾上了一路颠簸逃亡的泥泞气息,浑然一个落魄样。
刘知易跑进庙里,拍拍衣服,拂去一点湿意,抬头四处看看这破庙,应是有了不少年岁,佛身上都是未经打扫的黑点和污垢,桌上也全是灰尘,完全没了供奉的痕迹,梁上挂着些破碎的白布金布,地上有不少干草。刘知易自小养尊处优,这副破败的地方几乎没见过,荒郊野岭,寂寥一人,唯有淅沥的雨声和阴晦的月光相伴,在年久失修的小庙里格外瘆人。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手臂上起了一片不合时宜的鸡皮疙瘩。刘知易抱着手臂,把自己窝在门前的干草堆里,嘴里嘀咕着:“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却是越念叨越害怕,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突然一声雷劈,惊得他从草堆里震了震身,这雷似乎把天的缺口打开了般,雨势更大了些,刘知易把头埋在胸前的手臂里,眼睛都不敢睁了。
“我就不该……“刘知易小声念叨。
“不该什么——“
像是有什么东西拂过小臂,刘知易觉得手臂僵住了,他兀地抬起头,正对上一个女人突出的眼睛。刘知易一声尖叫,下意识向后撤身,心脏几乎吓得碎开,三步并两步从干草堆里起身,冲向门口,却在马上踏出门槛的一步,破庙门被一股邪风一推,直直地关上了。
刘知易浑身汗毛竖起,向后飞速一个转身,离那倒吊的女鬼又一次四目相对——他不敢动了,骇人的场景将他钉在原地,心在战栗。
女鬼的头发很乱,缠成结了,眼睛突出,是害人的血丝,脸色惨白,嘴唇在月光的时隐时现下泛出乌紫。又是一阵阴柔缠绵的声音:“陪陪我——陪陪我好不好——“紧接着是诡异的女人笑声。
刘知易说不出话来,手向后扒着门,浑身是冷汗。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阴邪的女声再次在空旷的庙里响起,龟裂的嘴唇发笑。
刘知易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动不了,被无形的压力钉死在了原地,拼命地摇头挣扎。
来不及了,倒吊的女鬼荡着头发从不远处直直重来,乌紫的嘴唇像黑洞般阴冷吓人。刘知易浑身紧绷着颤抖,只能闭眼侧过头等待厄运的降临。
“嘶!”利剑穿破脆弱的窗纸,在空中飞过,携着冷酷的月光在灰尘扬起的空气中划过一条直直的轨道,刺断女鬼的脖子,咻的一声插入对面的房柱上。
短短几秒,刘知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开了眼睛,只看到剑已经在柱上,而女鬼的骇人脑袋应声掉落,他真实地听到了它落地的声响,而后脑袋像被浇上铁水一样“滋滋”融化,成为一滩滚烫的黑水,冒着黑烟,消失不见。而倒吊的身子也化为烟尘,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