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这里!”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 或许因为保养得好, 看着倒像三十左右岁的人。她的头发从头发梢到头发根全烫成羊毛卷, 高举“欢迎钱小弟、钱荒落户H市”的纸牌, 上蹿下跳, 卷发像弹簧一样一缩一伸,枚红色喇叭裤上下抖动, 皮夹克上钉着骷髅头、铁环,相互碰撞发出“DuangDuang”清脆声。
一位身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女捂住脸,撇头小声嘀咕:“早知道就不跟林曼丽女士来火车站接老舅、表弟。”
钱谨裕抓紧行李箱, 喉结上下滑动, 脚步停顿几十秒, 果断扭头往回走。
眉眼清秀、沉默寡言的男孩怔楞瞪着那块纸牌, 那位扮相夸张的女士,就是爸提到的大姑,爸不是说大姑是大家闺秀、是H市的名媛么,看着这气质, 感觉和爸说的出入十分大。
钱晄(huang)四肢不协调转身, 追上父亲的脚步。
“钱小弟, 胆肥了。”林曼丽把牌子塞给女儿, 健步如飞穿梭在人群中, 一把捞过弟弟,拎着弟弟衣领子把人往回拖,把人拖出火车站,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把弟弟塞进车里。
何一栀,也就是刚才那位站在林曼丽身边的少女,把牌子背到身后,干笑两声:“我叫何一栀,是你的表姐,”见钱晄迟疑点头,她抠了抠脑门说,“那啥,钱晄,我妈就是这个性格,一开始你接受不了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
她慢吞吞带着表弟到停车场,期间偷偷观察表弟,艹,手撕漫画男——幸村精市,那垂眸间,漂亮的眸子里萦绕一丝丝若隐若无的忧郁,完美贴合幸村原型。
到自家停车的地方,何一栀特别殷勤开车门,拍拍身旁的座位,召唤表弟快进来。
林曼丽白了女儿一眼,待两个孩子系好安全带,她启动车,车飞了出去。
钱谨裕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紧攥安全带,细且密的睫毛扑扑颤抖,他颤抖合上眼睑。
这个世界,原主和林曼丽女士是亲姐弟,为啥一个姓钱、一个姓林呢,因为五九年秋,林菀,也就是原主和林曼丽的母亲被人贩子拐卖到山里,被迫嫁给山里的汉子做媳妇,六零年生下林曼丽,六一年生下原主。
山里人都有这种思想,一个女人为男人生儿育女,一定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崽,故而买原主母亲的人家放松警惕,带原主母亲到县里卖山货,顺便买一些生活必需品。
他们不知道林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女儿,女儿失踪第一年,他们每天在报纸上刊登女儿照片,寻找女儿,女儿丢失第二年,他们每个星期在报纸上刊登寻找女儿启示,女儿失踪第三年,他们每隔一个星期在报纸上刊登寻找女儿启示,直到六二年,一位到小县城办事的公职人员觉得原主母亲眼熟,但又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当他回到单位看报纸时,注意到报纸上刊登失踪人员,立刻联系林家,经过H市公安和当地公安配合,原主母亲终于被家人找到,他们要带女儿离开。
钱家人不愿意让原主母亲走,他们花钱买的媳妇,凭什么说不和儿子过,就不和儿子过,再说家里两个崽也需要娘。他们丝毫不认为他们做错事,也不认为买人口是犯法的,要赶牛车到首.都见主.席举报林家,让主.席给他们做主。
当年法律并不完善,并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涉及到买卖妇女这一方面,公安只能规劝钱家人,从道德入手约束他们。
林家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当然不能任由钱家人胡来,他们给钱家一笔钱,封住他们的嘴,最终带女儿回到大城市。
原主母亲亲眼目睹山里女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不忍心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接受愚昧的思想,十四五岁嫁人生子,一辈子伺候丈夫、公婆、儿子、儿媳,她带走女儿,丢下四个月大的儿子。
钱家人拿着这笔钱到县里买了房子,原主父亲又找了一个媳妇,五年了,这个媳妇没有给他生一儿半女,他果断离婚,又重新娶了一个年轻姑娘,这个媳妇依旧没有给他生一儿半女,最终他只有原主一个儿子。
八十年代初,林曼丽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她还有一个同父同母亲弟弟,通过各种方式打听到弟弟的下落,便只身一人到县里和弟弟相认。但是原主父亲认为林曼丽和他抢儿子,十分痛恨林曼丽,心情不好,他就找狐朋狗友喝酒,每次喝的烂醉如泥回家暴打妻子、儿子,打妻子、孩子过程中,无意间说出他找人弄了些药,打算药倒林曼丽,要把林曼丽嫁给县里小混混。
待原主父亲打累了,回到房间倒头大睡,原主换了身衣服,简单处理伤口,就到招待所找林曼丽,连夜送林曼丽到火车站,送林曼丽坐上火车。
后来,林曼丽再也没到小县城找原主,不过他们经常通信,信里每次她都提到H市,劝原主离开小县城,到H市生活。
原主一直认为自己是多余的人,林菀女士不喜他,或者说痛恨他,到H市,他将面临林菀女士对他的宣判,父亲即便再不喜欢他,但只有他一个儿子,有时候会施舍一些温情,于是原主就断了到H市的念头。
原主留在小县城里结婚生子,在钱晄十岁那年,原主妻子发现儿子喜欢bra.连衣裙、口红、高跟鞋,儿子总是偷偷用她的东西,穿她的裙子、高跟鞋、涂口红,她儿子是一个变态,是一个怪物,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发疯似的大吵大闹之后,和原主离婚了。
从那以后,钱晄再也没有表露喜欢女人的东西,原主以为儿子正常了,却不知儿子经常背着他穿女装出入酒吧,酒吧小混混总是识破儿子不是女人,随即凌.辱钱晄,把钱晄的尊严丢在地上践踏。
学校同学拍下钱晄穿女装照片,张贴在学校公布栏上,各种嘲笑、讽刺、捉弄接憧而至。
钱晄十六岁那年辍学离家出走,他找人做假的身.份.证,以女人的身份到酒吧里陪酒,被人戳破他是男人,被顾客、同事羞辱,他就换一家酒吧打工,他不停的地换酒吧,不停地换——最后,没有一个人能识破他是男人,他展开报复,开始玩弄男人感情,看着他们被自己迷惑,最后他狠狠地践踏他们的尊严,特别泄愤。这些男人知道钱晄的性别,一时无法接受,有的患上心理疾病,有的用暴力手段实施报复,以匿名的方式在网上散播钱晄恶心、变态的照片以及事迹,钱晄打扮漂漂亮亮自杀了,终于——解脱了。
原主希望钱谨裕帮助儿子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并不在乎儿子是不是女装癖,渴望儿子健康活着。
钱晄今年十六岁,高二学生,刚开学一个星期,还有一个月,他被本校、校外、社会上的小混混逼着穿女.奴.情.趣装,那群人把钱晄当成充.气.娃.娃,合拍各种不堪入目的照片,也就是那天,钱晄离家出走。
钱谨裕没有绝对把握阻止一个月后发生的事,再有就是大城市尚不能接受女装癖这类人群,更何况封闭的小县城。很显然,父子俩继续留在小县城,对钱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经过深思熟虑,钱谨裕决定联系林曼丽,带儿子到大城市生活,他将用实际行动告诉钱晄,喜欢穿女装并不是怪物,只要一个人心态健康,我想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这是我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剥夺我生活的权利。
父子俩脸色惨白,眉毛颜色非常浅,也很秀气,唇红齿白,看着就像体弱多病的书生。林曼丽暗自尖叫,夭寿吼,周围的人经常打趣她像母亲,其实钱小弟、钱晄不论长相还是气质,和母亲最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诶,她和母亲不止一次提过小弟和侄子马上来H市了,隔天母亲告诉她身体不舒服,需要静养,她也不止一次和小弟提过母亲,小弟总是回避这个话题,只有她干着急。
车缓缓开进翰宣小区,停在地下停车场。
林曼丽带他们坐电梯到十七楼,打开门,就把一串钥匙丢给小弟,走到沙发前坐下,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抱怨:“家里那么多房子,非要出来住。在我家住怎么了,你姐夫那个泥人性子,”她上下打量小弟,跟林妹妹似的,多愁善感,“和你绝对能处到一起,说不能你们处一段时间,胜似亲兄弟呢!”
钱谨裕没有搭腔,而是拍拍儿子的肩膀:“去选一间房间,自己收拾一下,等会让你温柔贤惠大姑请客。”
钱晄紧紧扣住书包带子,指骨泛白。十岁那年起,他的视线总是停留在脚下,细且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混沌了他的眸子,与外界隔绝关系。
“妈,老舅,我和表弟交流兄妹感情,到吃饭时间,妈你嚎一嗓子,我们就出来了。”何一栀看到表弟抿着泛白的薄唇,默默走向其中一间房间,淡薄消瘦的背影,惊艳她的眸子。她屁颠、屁颠跟着钱晄身后,掌心蹭蹭校服,抓耳挠腮和表弟说话,但她怂,怕她语出惊人吓坏表弟。
林曼丽轻轻掀起嘴唇,轻飘飘说一个“滚”,哪知“滚”字还未落地,死丫头后蹄子勾住门,门Duang关上了。林曼丽胸口剧烈起伏,打开手拿包,抽出一条丝巾擦拭眼角,戏精本精上线,一门心思表演苦情戏妈的角色。
钱谨裕把钥匙放到茶几上,环视一圈房间布局,林曼丽一只眼睛紧闭,一只眼睛睁的特别大,偷看他,钱谨裕默不作声到厨房接一杯水,抽出一根筷子回到客厅,俯身,用筷子沾水滴到林曼丽眼睑下,一本正经询问:“要不要拍张照片给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