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梦境。”蛮月看向天边,本应暗沉的天幕上出现一个大洞,取代了应有的月亮,刺眼的白光从中倾泻而下。勾玉闭了闭眼,倏忽,天光大亮,暗夜迅速褪去,瞬间更换为白昼,眨眼间街道两边摆满了摊子,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摊贩们对他们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也不招揽他们,就是机械地一直重复自己的动作。犹如一只只木偶,被一条条看不见的丝线牵动,面无表情,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蛮月缓缓道:“你知道的,亡灵是没有梦的。而且,我没有太多的记忆,编不出像样的梦境。”
那这里是,陆长风的梦。
是他眼中,一切都未发生过的理想国度。
勾玉心下了然,从怀里摸出一块黑色鳞片,占据了他半个掌心。
蛮月接过,与鳞片相触的指间传来一阵温热,莫名的,心底涌上来一股说不上的满足。像是倦鸟归巢落叶归根,遗失了多年的东西终于回到了她这里。
“这是......什么?”
与此同时,勾玉的身体慢慢变淡,几乎就只剩下一个透明的暗红色虚影,他身上那种亲近感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当年偷换来的命格,我并未全部炼化,留了一丝气息下来。”
这才是她的一线生机,这一丝气息,也留下了她命中的变数,原来,这才是她能逃离归墟的根本所在。
暗红的虚影慢慢消失不见,只剩下呢喃般的只言片语:“欠你的,一并还了,我也该,奔赴我原本的命数了。”
蛮月怔怔站着,纠葛多年,跨越生死,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结束了。她心中怅然若失,只觉眼眶一阵发热,抬手摸了摸脸,一片干燥,半点湿润也没有。她的眼泪早在大火里流尽了,如今是连一滴泪水也不会有了。
“阿蛮阿蛮——”
安定高声叫着,朝她跑过来,冬日里常披着的斗篷也已换成了轻薄的春衫,身量也在一夜之间长开了不少。
蛮月意识到,这梦境里的时间,可能不仅仅只是过了一夜那么简单。
安定停在她跟前,扶着她的手臂大喘气,咽了咽口水润滑了下干涩的嗓子,才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哥哥都准备出发去北边了,军队都走到城门口了......”
她还愣在原地,安定不由分说拉着她一路狂奔直至城门。
陆长风穿着银色的甲胄,骑在马上,眉宇间褪去稚气,愈发有后来陆将军的影子。两人隔着长长的队伍相望,少年面上挂着浅笑,朝她做了几个口型,好像许下了什么承诺。
蛮月张了张口,恨不得推开所有人跑到他跟前去,当面问他。
问他,你还回来吗?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们要走的路背道而驰,一道向生,一道向死。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呢。
陆长风要离开了,他也要抛下她了。这偷来的数年光阴,终究要归还到归墟冰冷幽暗的湖底去。
银色的甲胄逐渐消失在城门外的一片光亮中,随着城门渐渐关闭,周围的人慢慢化为一道道黑影。蛮月的身后一道巨石组成的门户出现,好似将整片天地都切开了。
那些黑影争先恐后,往她身边挤,尖利的声音好似要将她的耳朵都划出血来。
它们不停嘶吼着:“回来吧,回来吧,我们才是同类——”
就连那道巨石门也缓缓开启,无数条锁链蜿蜒爬出。
“唉。”
她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叹息,声音有点熟悉。
“回家去吧,阿蛮。”
是勾玉。
手中紧握着的那鳞片,一下变得十分炙热,几乎要将她的手都烫出一个洞来。蛮月张开手,那鳞片瞬间散做飞灰,从她手心消逝,唯有一道细如发丝的流光迅速遁向远方。
空中的锁链停顿了一会儿,冲上来缠住她的四肢,牢牢禁锢。那些黑影形似沙砾铺天盖地,慢慢占据清明的视野,直至完全覆盖。不远处的城门似乎还残留着银甲小将离去时的背影,向着最光明的地方而去,如同在向她宣告,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蛮月深深看了一眼,即便舍不下对人间的眷念,却终究逃不过一个命字,也只能任由无边的暗色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