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结束得匆忙,回城时尚早城门也没关,幸而不用在外留宿。孟衍行意犹未尽,还招呼着众人去酒楼吃饭,蛮月兴致缺缺,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今日骑了那么久的马,实在有些疲累,回到家中草草解决了一餐饭她就回房休息了。可在榻上转辗反侧久久也无法入眠,直至夜深人静之时,窗外下起鹅毛大雪,蛮月似有所感般坐起身来。
她披上衣衫,走出房门,越过道道长廊,推开那道足有一人多高的厚重朱门,风雪扑面而来灌了她满怀。
堂阶下站了一个人,周身都包裹在暗红色的斗篷之下,在暗夜里说不出的诡谲,用来遮掩的兜帽被摘下,露出那人的样貌。鸦青色被长发随意散放在肩上,脸上没有那副欲盖弥彰的银色面具,原本崎岖的疤痕也被光滑的肌肤取代,展现出最原本的样貌。
“勾玉。”
蛮月如临大敌,脑中的那根弦下意识绷紧。
他也是少年模样,嘴角一勾,黝黑的眸中带着穿透人心的魔力,“我不过是一缕残魂,不必这么紧张。”
“你来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做不了什么。”
“我不信。”
勾玉点点头,似乎在肯定她的想法,语气中带着他年少调笑时常有的语调,“我说,我是来拜访一位故友,你信是不信。”
观他眉眼,的确没有后来那般戾气了。
即便从前诸多仇恨无法放下,如今他们皆为残魂,孰对孰错,蛮月也没有气力去争了。
勾玉道:“谈谈吧。”
她不是圣人,自然是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但当前境况下,又能拿他如何呢。
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沿路的小摊上商品摆得整齐,面摊子锅里还冒着袅袅热气,桌面上遗留着几碗吃了一半的面。
勾玉视若无睹,欢欣的模样好似在逛热闹的集市,还不忘提醒道:“你记得吗,从前练完功我们三个也常去逛妖市,就跟现在一样......”他顿了顿,补充,“不过,在你死后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爱踩人痛脚这点,这厮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蛮月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主儿,立刻回呛道:“不必惋惜,你看,你死了不就有机会了。”
勾玉自知理亏,也不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论,兀自笑笑,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一茬,“你该问问我为何来此的。”
他如今没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眉宇间的戾气也褪去许多,太像他从前,倒真是个无害的少年。可蛮月不怀念从前,那些记忆太久远,美好快乐统统都随时间消散了,唯有痛苦遗留至今。
蛮月从善如流:“那你不去投胎,来这里干吗?”
“我来还债。”他笑眯眯地说,神色自然,好像只是在说今晚吃了什么这样的小事。
妖死之后都是回归天地,从天地间夺来的造化终究是要归于天地,鲜少有转世之说。若执念深重,也去不了地冥天,而是被投往归墟,永远都被囚禁在那方寸之地,日夜磋磨,直到成为归墟的养料。
“你不欠谁的。”
蛮月目光落在两人被拉长的影子上,缓缓说道。
她早没有力气去追究什么了,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各为其主,说不清谁对谁错。若是当年南虚被屠杀殆尽,那出逃的那支就是世上仅存的妖族了,而她,多半也将处于他如今的境地。
重要的不是他二人,是南虚之灵,是妖族存亡,没有蛮月,也会有另一个人被献祭。
她与勾玉,从来都只是大人物手中的一枚棋子,是南虚之灵的容器,随时可以舍弃。
“是啊,我不欠谁的......”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仿佛没料到蛮月会这样说,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可笑。笑他这一生漂泊,被潮水推着走,直到溺死在河里,还说什么宿敌,都是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不得不争个死活。
勾玉慢声道:“我是没有机会了,你抓紧时机,快些从梦中醒来吧,外头还有好些人盼着你活呢。”
“盼我?还是盼南虚之灵?”蛮月忽然问道。
勾玉沉默了,望归朱雀或许是单为了她,其他妖族可就未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最后,他轻轻叹气,“这就是你编织这个梦境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