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迩深深地吸了口气, 眼前不可控制地一一地浮现出了这段日子在姬家所见过的人的面孔,既有熟悉的, 也有陌生的看谁都不像, 又看谁都有嫌疑。
要知道, “一山不容二虎”这句俗语,也很适用于魍魉。这种东西都有自己极强的领地意识。若是在野外,它们会自行划定一个地方做老巢, 凡是不小心闯入其中的人,都会沦为它们的猎物。若是披着人皮藏身在人堆里,譬如聂夫人的这种情况,也不会允许同一块地方出现第二只魍魉, 以防对方阻碍自己猎食,或是被对方压了一头。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不大的地方出现了好几件坏事, 那么绝对是同一只魍魉的主意。
血蛊的线索已经断了。聂夫人对劫婚车毁容的事的反应, 也很出人意料。她明显知道那一次是蓄意谋杀,而不是单纯的意外,不然也不会说她“命大”了。可从她在临死前的那句话判断, 下令把原装乔迩毁容的幕后主谋, 恐怕另有其人。
聂夫人只不过是听过这件事而已。
这个藏得如此之深的主使者, 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 在角落里昏迷的卫襄气若游丝地呻吟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我”
乔迩回过神来,思索半秒, 先行离开了那堆臭秽的骨头,站了起来。
卫襄清醒以后,也很快就看到了挂在半空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吓得尖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地方”
乔迩背着手,召回了仙剑,藏回身上。这才蹲下,给惊魂未定的卫襄解开了捆着她的绳索“嫂嫂,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才在品茶的时候,我突然一阵头晕,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卫襄扶着自己的额头,“嘶”了一声“现在,头还是好疼。”
“你先坐下休息一下,我去找找哪儿有出口。”乔迩顺着聂夫人刚才走过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密室,估计就是聂夫人平时行凶的秘密基地,这方寸之地,居然还不止挂了一具女尸。乔迩已经走得很慢了,一不小心还是撞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腥味扑鼻,湿润的液体流到了她的身上。
乔迩“”
她的脸色唰地变了,崩溃的叫声硬生生被她憋在了喉咙里,化成了满臂的鸡皮疙瘩。
这个聂夫人也太变态了,以为自己在晒腊肠吗,左挂一个右挂一个。这地方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就不怕走路会撞到吗
她胡乱地擦了一把,终于摸到了石墙上的一个石柄,应该就是离开这里的机关了
可她还没使力,门后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泄入了一丝亮光,与耀眼的金阳。石梯狭长而弯曲,仅能容一人通过。乔迩惊讶地抬头,与近在咫尺的姬钺白四目相对,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呼吸。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姬钺白的脸上没有从容的笑意,写满了担心的情绪。在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时,那双淡灰色的瞳孔骤然紧缩,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臂“迩迩,你的头”
乔迩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副“血流如注”的尊容有多可怕,连忙摇头,否认道“这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
姬钺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将她的头揽在了怀里,道“没受伤就好担心死我了,一回来就听你的侍女说你失踪了,我还以为你”
乔迩有些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伏在了他怀里,耳朵刚好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能听见他比平时快上几分的心跳。常常能在他身上闻到的那阵清幽的梅香,于温热躯体的厮磨中,也生出了些许醉人的暖意。
在历经险境、劫后余生以后,被另一个人紧紧地抱着,诉说自己担忧的感觉,真的太陌生了。姬钺白是第一个会抱着她,说自己担心她的男人。不管平日说话待她有几分真心,这一刻的温暖是真的。
她突然很想在这样的怀抱里多赖一会儿,多享受这种新奇的感觉一会儿。
“我们先出去。”姬钺白轻声说完,揽着她出了地道,外面已经站了十多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了,纷纷提剑涌了进去。
到了外面,乔迩才看见,这条地道的入口,居然就在扬善堂后面的一个石雕的后方。密室里不知日夜,原来时间没过多久,还是下午。
没有找到趁手的布巾,姬钺白微微弯腰,近在咫尺地凝视这她的脸,一边用衣袖给她擦掉了脸上的血。乔迩觉得有点痒,连忙伸手去挡“好了好啦,弄脏你的衣服了。”
“已经弄脏了,不差这一点。”姬钺白捏住了她作乱的手,按了下去,忽然笑了一下“脏也没关系,我不嫌弃。”
乔迩嘴角抽动“喂”怎么他说得自己像在给脏兮兮的流浪猫擦脸有点不爽
姬钺白笑了几声,才道“不开玩笑了。先别睁眼。免得流进眼睛里。”
乔迩听到这话,连忙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好半晌,姬钺白才收回了手。姬家的少年们也将腿软的卫襄从密室里扶上来了,向姬钺白禀告了里面的情况。
“原来幕后真凶就是聂夫人。”
“好奇怪,明明没有画法阵来消解邪气,她的尸首就已经变成碎骨了”
乔迩连忙解释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聂夫人想对我们动手,但是在动手前她就被反噬身亡了。”
她可没说谎,养尸蛊的人终有一天会落得这个下场。只不过她的血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
众人这才打消了疑虑,又开始讨论另一个问题了,那便是聂夫人杀的尸首,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
姬钺白道“把神像都砸开。”
众少年恍然大悟,连忙把供奉的神像都搬下来,发现每一个都沉得不正常,将外壳敲开后,里头藏了多具已经干枯的女尸。
扬善堂平日也没几个人来,在这些神像中藏尸,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怪不得快两年了,也没人发现聂夫人的异样。
在人群后方,乔迩拽了拽姬钺白的袖子,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这里”
姬钺白道“我刚回到岁邪台,你的侍女小莹就跑来告诉我,说她去取糕点的时候,被人打晕了,醒来后,就发现你失踪了。”
“所以你就顺蔓摸瓜,朝着最怀疑的地方来了。”乔迩关心道“小莹她没什么大碍”
“说完她就晕了,已经送到了大夫那里。”
这时,扬善堂的门外跑进了一个侍卫,拱手道“少主,那个叫小莹的侍女已经上好药了。”
事关重大,乔迩回房间去洗了个脸,换了件衣服,就跟着姬钺白一起去了大夫那里。
小莹已经醒过来了,坐在床上,颧骨那儿肿了一片,可怜兮兮的。当时上完了茶点以后,她就和卫夫人的侍女一起去取糕点,先一步往回走。刚走到廊角时,她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卫夫人的那位侍女来晚了一步,只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小莹,吓得把糕点放在一旁,猛掐她的人中,才将小莹叫醒。
小莹擦着泪“少夫人,您没事就好。”
乔迩坐在床边,指了指她的颧骨“你不是头被砸伤了么,怎么颧骨也肿了”
小莹扁了扁嘴“摔成这样的,其实就是看着吓人,不怎么疼。后脑勺才是疼得厉害,现在还嗡嗡声的。”
“好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消肿了才来见我。”
小莹感动道“谢谢少夫人。”
姬钺白若有所思道“在被打晕前,你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小莹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少主。”
乔迩暗忖“茶水,恐怕很早就被做了手脚了。小莹被打晕的时候,恐怕凶手正在搬动我和卫襄,不想有人进来碍事。那么说来,凶手一定有同谋同谋”
乔迩站了起来,将姬钺白拖到了一边去,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守在扬善堂外面的那个侍女吗她很可能就是打晕小莹的同谋”
“我也想到这一层,当时就命人分头去找她。” 姬钺白眼中闪过了一丝冷色“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自尽了。”
乔迩噎了噎。
“毁尸灭迹”的速度还真快,想问点什么都不行啊。
正在这时,姬家的少年们已经安排好了扬善堂的事,和卫襄一起来了这里。少年们七嘴八舌道“我们数了一下,那里居然放了近百个神像。”
“太可怕了”
“丧心病狂,让人不齿。”
姬钺白道“此事不可对外声张。”
少年们都听话地应了下来“知道了。”
“放心,少主,我们不会乱说的。”
“不幸中的大幸,是人都没事。”卫襄关心道“怎么样,后脑勺还疼吗”
乔迩一怔。姬钺白的嘴角微微扯了扯,眸中闪烁过了几分捉摸不定的神色。
小莹小声答道“多谢卫夫人关心小的,小的不疼了。”
卫襄欣慰道“那就好。”
一大堆人挤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儿,等大多数人都走了以后,乔迩匆匆吩咐了句“好好休息”,就心急火燎地拉着姬钺白回了房,将门关上了,单刀直入道“我有话对你说,聂夫人并不是控制你的血蛊的主人而且,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疑点。”
姬钺白支着腮,莞尔“我大概知道夫人想说什么了。”
“嘿,那是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呀一点通。”乔迩拖过一张凳子往姬钺白前一坐,目光炯炯地道“我们一起理一理。”
在聂夫人的风波平息以后,扬善堂被拆除,安魂度化的仪式进行了三次,岁邪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东西作恶了,仿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乔迩却知道,平静只是假象。对于她要揪出来的人而言,间隔的时间拖得越长,耐心就会消耗得越快
半个月后,仙门有一场盛大的春狩在珢山举行,出席的世家宗派,少说也有半百,各家各派都会选出二十人一起去,声势十分极大。蝶泽姬氏无疑也在受邀之列。
珢山与蝶泽相距不远,但中间有难以翻越的山地间隔,走水路倒是很顺。月初,乔迩与姬钺白一同抵达了珢山,并在今年负责活动调度的宗派安排的地方住了下来。
在年前的婚宴上,乔家之女的艳名早已传开。在抵达珢山,于院落前下马的时候,有很多仙门的少年果然都挤到了墙后,想一睹乔迩的真容。
在来之前,乔迩就打听过,这一次的盛会没有玉柝一带的家族出席,被拆穿的可能性很低。不然,安全起见,她一定会称病不来。
下了马车后,周围果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倒吸气声。乔迩哭笑不得,礼貌地冲这些华服少年点了点头,就径自进去了。少年们被她回看,一方面有些害羞,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登徒子,不好意思地纷纷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