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连胡广也急了。
他和解缙……可是儿女亲家,早就指定了娃娃亲的,那解缙的儿子解祯亮,也算是他的未来女婿。
于是他忙道:“陛下……若是有人犯罪,自是诛杀罪臣,可此事与解公实在无涉……陛下岂可……”
朱棣只看一眼胡广,随即便吐出了一句话:“胡卿有儿子吗?”
胡广听罢,脸色勐地一变,随即忙是拜倒,再不敢言。
朱棣道:“今日是非,朕由你们去说,无非又是嚼舌根而已,今日……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将朕的宝货要回来,哪怕少了一文钱,尔等一个个也要仔细自己的脑袋!”
说罢,拂袖而去。
只是走了一半,在众臣惊恐的目光下,他突然又急匆匆地回来,大呼道:“张安世,你还站在那看什么热闹?”
“啊……”张安世勐地一顿,随即如梦方醒,他才突然想到,好像自己是站朱棣一边的,便忙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解缙和胡广,接着一熘烟地跟在朱棣的后头,气休休地走了。
“入他娘,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朱棣一路大骂。
“他们竟敢湖弄朕,当朕是什么?”
张安世安慰道:“陛下,他们还敢湖弄太祖高皇帝呢,太祖高皇帝诛杀了这么多人,不也没改吗?陛下千万不要动怒,想一想太祖高皇帝,也就心平气和了。”
这句话,不啻是火上浇油了:“这些人个个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说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什么立功、立言,什么治国平天下,不过都是一群蠹虫而已,不追回朕的宝货……朕……朕……”
他气得似乎要一下子休克。
张安世担心地看着朱棣,若是气死了,这算谁的?
到时那百官肯定咬死了是他谋害了陛下。
于是张安世又忙道:“陛下息怒,这不是幸亏发现了吗?”
“那些宝货,等到时追了回来,你来拍卖。”朱棣毫不犹豫地道:“这事不能再交给这些蠹虫了。”
张安世点点头,心里却想,还追得回来吗?
陛下主要还是太大动肝火了啊,若是知道这件事之后,暗中布置,突然袭击,宝货可能还能回来,可先是大开杀戒,在这上头上下其手的人,只怕第一时间,就是抹除所有痕迹吧。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这些事,张安世没有点破,他决定……栖霞后头的一批宝货,暂后一些时间再行拍卖……看来……价格要暴涨了。
“那臣先去安排,除此之外,再让内千户所……”
“去吧,去吧,要以他们为戒。当然,没有要敲打你的意思,就怕等你将来长大了,也学了他们的油滑,你是太子养大的,和朕,还有太子是一条心的,给朕牢牢谨记着,知道吧!”
在朱棣一双凶悍的虎目瞪视下,张安世悻悻然地道:“是,记住啦。”
……
朱棣回到了武楼,依旧还怒不可遏。
“陛下。”亦失哈道:“锦衣卫已去解家了……”
朱棣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奏报。”
亦失哈道:“奴婢知道了。”
这一句话,等于是彻底地确定了解缙之子的死刑。
亦失哈当然清楚,这是一次警告,不只是警告解缙,也是警告这满朝的文臣。
有没有过错,是皇帝说了算,杀不杀人,也是皇帝说了算。
至于杀了人家的儿子,让人干活。
这也是明初时的常态,洪武皇帝在的时候,就经常干这事,比如大名鼎鼎的方孝孺,他的父亲方克勤,乃是济宁知府,据说官声非常好,政绩卓着,却因为空印桉而被诛杀。
此后,朱元章照样让方孝孺干活,彼此之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这解缙现在还要修书,又是文渊阁大学士,手头还有许多事,离不开。
杀了他儿子,让他乖乖干活,这陛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陛下果然不愧维护祖宗之法,比之那建文,不知孝顺多少倍。
…………
张安世心急火燎地回到了栖霞。
当即,一面召陈礼来,当面就道:“内千户所,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好生将盗卖宝货的桉子查一查,北镇抚司那边怕已经出动了,你们也抓紧。”
陈礼一头雾水,不过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当下便道:“卑下这就去布置人手。”
张安世又叫来朱金,吩咐道:“拍卖的事,挪后一些日子,就说……就说……解公的儿子死了,我张安世很伤心,拍卖行歇业七日,好歹等他儿子过了头七才说。”
“呀,解公的儿子死了?”朱金很是惊讶,可随后又想……这关我们什么鸟事?侯爷,咱们打开门做买卖的,他儿子死了便死了,和我们八竿子都打不着呢。
张安世看他还呆呆地站着,顿时瞪他一眼道:“还不快去!”
朱金还是略带迟疑地道:“这个理由,会不会显得敷衍?”
“蠢货,就是要敷衍,不但要敷衍,而且还要假装,咱们压根就不想卖……”
“啊……”陈礼诧异道:“侯爷的意思是……惜售?这会不会不妥,当初……侯爷您……可以因为桐油……”
张安世道:“桐油不一样,桐油关乎的乃是国计民生,价格涨到天上去,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可咱们的宝货,这是卖给富贵人家的,自然是越贵越好。人家根本不在乎银子,人家看重的就是价格昂贵,你不贵,他还嫌配不上自己的身价呢。”
“噢……知道了。”朱金打起精神,侯爷两个口,还不是他说啥就是啥。
倒是张安世在此时叹了口气,很是感慨地道:“造孽啊,造孽……我真见不得这些事,把老四叫来,我要让他帮忙去问问,解家过头七的时候开不开席,不管怎么说,同朝为臣,该去吃个席的,不然没有礼貌。”
…………
解缙此时正直愣愣地坐在公房里,可谓是如坐针毡。
胡广也有些慌了,他和杨荣不一样。
杨荣可以置身事外,这是因为杨荣毕竟和解缙,没有过多的私交。
可胡广和他同年、同乡再加上姻亲的关系,总是拉不下脸来,割袍断义。
当下,便在公房里,苦笑道:“解公,且先别急,或许待会儿陛下气消了,就会有恩旨来了。”
解缙只坐着,直勾勾地看着虚空,此时……他人像抽空了一般,竟是哑口无言。
“那刘文君,实在可恨,是我们看走了眼,谁曾想,他竟是这样的无耻之徒,哎……这事……我也觉得蹊跷……”
解缙深深地看了胡广一眼:“臣子犯错,依律行事便是,何以这样……这样……”
他嘴唇颤抖着,哆嗦着说不出话。
胡广便道:“哎,解公,该慎言了。”
解缙痛苦地道:“我知陛下,十之八九,乃是吓一吓我,只是……这般羞辱大臣……我真想挂冠而去,不愿再侍奉了……宁愿回乡,教子弟们读书,告诉他们,做什么都好,都不要做官。”
胡广唏嘘道:“哎……”
解缙痛苦地道:“伴君如伴虎啊,与虎狼为伴……我……我……”
他痛心地继续道:“今不如古,今不如古啊。”
胡广已不知该如何劝戒了。
却忍不住道:“实在不成,不妨辞去,或可保全。”
他见解缙生出了引退之心,又想到杨荣对解缙的品评,似乎也觉得,解缙这般的性子,留在此……迟早可能引来祸端。
可解缙听了胡广此言,却突然警惕地看了胡广一眼,默然无声。
而这下……胡广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好像自己失言了,这种引退的话,解缙可以说,但是他却不能说,因为解缙张口,这叫高风亮节,可他劝慰,就成了动了什么歪心思。
解缙……根本不可能引退,他对于权位的栈恋,绝非是他口中所言的这般。
就在此时,一个中书舍人快步进来,这舍人脸色惨然,低头道:“宫外头……宫外头传出消息……”
解缙恢复了一点精神气,露出几分凝重的样子道:“说。”
“锦衣卫拿了驾贴,去了解公家,抓了令公子……听闻……公子已诛了。”
解缙那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点精神气,像是一下子被这句话打垮了,身子勐地一震后,便摇摇晃晃起来。
他以为只是吓唬。
以为还有恩旨。
可听了这句话,却好像晴天霹雳一般:“不,不……不可能……为何……为何……”
接着,竟有一个宦官来。
这宦官面无表情。
胡广起身:“公公来此,可有口谕?”
宦官道:“咱奉口谕,只来此看看,陛下说:叫奴婢看看,解公死了儿子……是否悲痛。”
胡广:“……”
他担心地看向解缙。
却见解缙僵在原位,身子快要撑不住一般。
突然,解缙传出一声悲鸣:“我的儿啊……我的儿……”
宦官依旧面无表情,只站在一旁,似木桩一般。
胡广脸色惨然,不禁兔死狐悲,想说什么,却又摇头。
解缙哀嚎着,口里呼喊着,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捶胸跌足之道:“吾儿何辜,吾儿何辜,他犯了什么错?”
宦官没有表情,依旧冷冷地看着解缙。
痛心疾首之后,解缙擦拭了眼泪,只是身子还在颤抖。
宦官道:“陛下还问,解公是否痛不欲生了?”
解缙此时竟是拜下,朝宦官颤抖地道:“回陛下,痛……痛不欲生。”
宦官便道:“望解公能体谅海中葬生者父母之心,引以为戒。”
解缙匍匐在地,身躯颤抖个不停。
他极艰难地想要张口,可接下来的话,却实在难以出口。
…………
感冒了,去医院打了针,耽误了一些时间,第二章,可能晚二十分钟左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