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卒胆怯的看着周文:“是,大将军,是这么说的。”
他又看了周文一眼:“他还说,北边的九原郡地广无人,大片荒地靠着河水,只要肯劳作,丰收不难。”
周文长出了一口气,挥手让传讯卒走开,自己转身进了大帐,命亲卫守住帐口不许任何人进入。亲卫看到,得知这些消息后,周文的精神已经彻底垮了,本来就不年轻,这一下就又老了十几岁,看上去像一个耄耋老人了。
这一夜,十二万多军卒投降了七万多。当剩下的几军裨将早上来见周文时,亲卫进帐传报才发现周文已经伏剑自尽,留下一块木简上刻着:“皆请降之,留有用之身以慰家人,愿秦帝有信。”
胡亥得报后,叹息了一声,命将周文葬于营盘一侧的山脚下,立石碑志之,待天下安定后,准其家人迁归。
周文从雒阳向西伐关中时,携兵二十一万余卒。下渑池及陕县,伤亡几乎可不计。下函谷关,伤亡八千余。攻潼关,伤亡近万。秦锐复夺函谷关及其后伍颓反扑攻关,张楚军伤亡两千左右。秦军出击将张楚军赶至一处的过程中以及后来最后一搏的“死军”去攻函谷关中,张楚军伤亡六千,其中被打散的士卒大部在数日内向秦军投降。
粗算下来,此役张楚军伤亡两万六千左右,其中战亡及随后因伤重而亡者占五成,残废失去战力者占两成约五千多人,只有不到三成约七千多人可治愈恢复,加上投降的近十九万人,胡亥所获得的北疆劳动力在十九万四、五千人的样子。
整个战役中若不含雒阳,则秦军的伤亡近万,不过由于胡亥的“急救包”和对军医的消毒施救要求,因伤重而亡者大大少于张楚军,只有不到三千人属于战亡及伤重不治,残废者两千,剩下半数伤愈后仍可继续从军。
胡亥命从降卒中选出自颖川郡和三川郡的两万精壮流民补充到秦锐军中,剩下的约有十七万降卒交给伍颓(不含陈平所需的两千多人,暂屯于潼关以北,在准备好了沿途相应的粮秣支持后,以两万秦锐替换蓝田大营新中尉军中的两万北疆军,由这些北疆军将降卒带往九原郡。
十几万人的管理、行进、土地分配、居住场所建设等等等等,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且当这些人到达九原郡后,也错过了农时,只能先把田地开垦平整、并且从河水挖渠引水以待来年,所以越冬和到来年第一批收获前,还要准备大量的粮草、耕牛、犁铧农具等,足够丞相府和九原郡忙上好一阵子的了。
降卒们度过了刚开始阶段的惶恐、担心,当发现秦人确实没有屠杀他们的意思,并由他们原来的将军挑选确定了各级将领后,“军心”稳定了下来。
根据秦人的要求,伍颓还对所有降卒反叛前所从事的行业进行了调查登记,这些是皇帝要求的,到合适的时候就会有合适的用途。
经历了这么久的战斗、亢奋和恐惧,皇帝给了他们十日的休整时间平复心情,派发了新的营帐、衣物和一些必需品,每人发放半石粟为这些天的口粮,这一点安了降卒的心,看着堆积在降卒营内的粟米,让他们从前几日的饥饿担忧中解放了出来。
从屯田角度说,到明年的收获季节还有足足十个月,需要为这十七万人准备和运输到九原一百多万石的粮秣。
自蒙恬领二十万卒戍卫九原、云中,已经在河水两岸择合适的地方开始了屯田。只是九原边军屯田所得刚刚满足这二十万卒和马匹所用,新发来的这些降卒自然要自带口粮。
一百多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正好用这十几万降卒给自己充当运粮人。除了已经预先准备好的十万辆独轮车外,还是需要数万辆革车,加上驭车的牛所需的饲粮饲草也要同时运输,所以这一趟送俘之旅预期需要二百万石粮草,这么多粮草和革车的准备需要大量的时间。
好在胡亥早早就雀定了这个“两头堵”的战术,不说独轮车已经早有预先准备,从周文进入三川郡开始,粮草和革车也都由丞相、少府、治粟内史等相关各府预作准备,所以才能在十日后让第一批三万人上路。随行由北疆军护送(押送,后续则隔五日启程一批,踏上漫漫一千八百里的秦直道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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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这十几万降卒的平和,被陈平请董翳选出的二千多降卒则依旧处在惊恐中。
这些人正如陈平所要求的,是由身体健壮者、臂残但两条腿没毛病者、年岁虽然挺老跑起来还不算太慢者所组成,主要来自函谷关留守的俘虏和陕县的降卒,选他们原因就是这些人共同特点是话多,好传个谣言,好打听,耳朵长。
这不,一个出来小解的士卒听到俘虏营外守卒在闲聊,就偷偷趴在靠近营边的一个土坡下面偷听。
“屯长,关内的战事如何了?”
“刚某闻千将说,周文军在函谷关内全军覆没,抓了十几万俘卒。”
“这么多?那这些反叛者皇帝打算怎么处置?”
“这个千将没说,不过还能怎么处置?按照大秦的律法,反叛者夷三族,所以要某说啊,”那个屯长冷哼一声:“这些闲氓最好别让官府知道自己的家居何方,不然就算现在他家在叛郡,但以秦锐军的战力,横扫叛民就像这回截杀周文军一样,易如反掌。等到打到他家乡亭,自会算总账。”
偷听的降卒不由得颤了一下,引得身旁的草木发出轻微的簌簌声,赶紧静止不动。
“那是,不过现在这十几万俘卒,不说别的,每日的粮粟就消耗不少。先人啊,这还反叛有理了,天天都要消耗三、四斤粮粟。吾等非战时每日辛苦操兵演阵,也不过五斤粟米。”
降卒听到“屯长”一声冷笑:“哼哼,他们吃不了多久了。记得当年长平之战武安君怎么处置那四十万赵国降卒的吗?”
“坑之?”
“低声!”一声巴掌响,“让他们听到,再发生营啸,你有几颗首级可砍?”
“屯长,”声音果然低了很多,但偷听的降卒还能清晰听到,“真会这样处置?”
“千将没有讲,只是命我等小心看守,说要跑了一个,就由我等顶罪。不过,”屯长的声音又低了一些,降卒恨不得立即生出一对狐狸般的大耳朵,“某从千将大帐归来时,看到一、两里外有俘卒被押着正在掘坑。那个地方不在当道,不可能筑垒,完全没有掘坑的必要,你说呢?”
偷听的降卒差点尿失禁。
“某出大帐时,有几个百将正在向千将禀报。当时我是绕着大帐过来的,隐隐约约的听到不知哪个百将说,每坑可容千人,已经掘出十三个,再过几日就可敷使用。”
“仆未见到附近有坑啊,还已经有十几个了?”
“从这儿看不到,在西北就有三个,在两里外,距此大约七百步吧。”
“三个?刚才不是说每坑千人?这营中只有两千多一点的俘卒啊。”
“痴啊,谁也没说那几个坑是给这些俘卒准备的,函谷关和陕县、渑池加在一起,有两万俘卒呢。”又是一声巴掌响,比刚才那一巴掌力道小一些。
“不乱讲了,你这一什把自己的位站好,只要有人敢偷出营栅,立杀。”
“嗨。”
一个脚步声远去,另一个则慢悠悠的也离开了。
偷听的降卒缓慢的拱动自己的身体向后退去,快也快不了,因为他几乎全身都吓得瘫软了。好容易挪进所居的破旧营帐内,赶紧把自己听到的跟帐内本伍的人说了。俘虏们由秦人临时编组,自然又按照秦军编制来编成。
听了偷听者的话,帐内立即起了骚动,有哭的,有哆嗦成一团的,还有张嘴就破口大骂的。骂人的人立即就被临时伍长捂住了嘴:“你想让秦人听到后直接来杀?坑都省了。”
准备开骂的安静了下来,伍长说话了:“此言尚不知真假,诸位且莫慌乱。某这就去向千人将悄悄报知,看看别人是否也有相类的消息。”
“或许,”他一指偷听者,“你早被秦人发觉,他们故意这么说来吓你也未可知。”
看押俘虏的秦军只是不许俘虏出营,在营内俘虏们还是可以自由往来的,戍时入更后才禁止俘虏离开自己的营帐十步外。伍长找到屯长把事情一说,屯长立即就带着伍长和那个偷听者来到了俘卒中被秦人指定的千将帐内。两千俘虏编成两个千人队,这一位千将同时兼任两千人的军侯。
听了偷听者的叙述,军侯沉思了半晌,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他们先回去,不过要是听到新的消息,要马上来报,这关系着营内两千多人未来。
几人离开后,军侯面色凝重的问帐内的几人:“这两日陆续听到类似的消息,你等认为这是秦人的什么阴谋,还是秦人确有这等打算?”
“之前所闻都是守卒们在表示不满,因看押俘卒失去了围剿大将军文大军的机会,无法获取军功。近日刚报来的这个消息,有些类真了,连所掘地点都有了大致的位置,军侯不可不防。”一个百将说。
另一个百将反驳道:“之前所闻也并非都仅为不满之语,昨日不就有消息说,秦人嫌一些伤残者空耗粮粟,暗示近日将有动作?”
“闪猴,汝如何看?”
闪猴,就是向周文报信秦军在前方筑有新关的那个斥侯,被周文优待回函谷关休养,然后……直接被俘。
“将军,”闪猴向着军侯一礼,“猜测不落实处,只会使我等慌乱,并无其他作用。不若仆入夜后潜出营外打探一番。”
“秦军看守严密,若你出营不慎被发觉,会当即射杀或击杀。”军侯摇头。